穆染天冷眼扫过黑九送回的密函，握在掌中粉碎了。
    “把茶无遗带回来。朕，要亲手杀了他。”
    “是！”
    身前跪着的送信人回答着，然后消失不见。
    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只剩两人。一人静静立着，一人静静躺着。
    穆染天几步来到床榻前。
    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天？就一天！为什么，从来都这么残忍？
    就算只是冰冷的尸体，你也要陪着我。伸手将床榻上的人抱起，将凉凉的脸贴进颈间，环住纤细的腰身，用力，紧紧拥抱着。
    是什么，这样温暖？
    “月，我的今生，你的来世，不行吗？”
    这样熟悉的称呼……是谁在说话？
    “血蒲救不了死人，所以你才自杀的，对吗？”
    谁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呢喃，这样令人心疼？
    遥远的时空仿佛汇聚到一点，形成一道炫目的白光，迎面而来。仅仅一瞬，所有疼痛从麻木中苏醒。
    睫毛微微颤动几下，慢慢睁开眼。容月任由穆染天抱着，此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寂寞。好像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想要想起来，却又害怕想起来。
    “我们，从前认识吗？”
    不知为何，就这样问了。
    对于失忆前的事，他从未在意，也从未想要再找回。那不重要，他一直都这么想的。无非是和温婉还有武生一样，在战乱里孤苦飘零的过去，能有什么分别？忘就忘了。
    可为什么，如今忽然在意起来？
    轻柔沙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若有似无。
    穆染天闭着的眼骤然睁开！唇角还未勾起，便又绷紧。又是幻觉罢了。深深的失落塞满心里，心却偏偏极度的空虚着。
    “就这么想忘了我吗？”
    在那人柔软的耳边低低回应着。果然连梦里，你都这样绝情。
    “我们真的认识？”忍不住确认道。依旧是轻柔沙哑的声音，只是多了疑惑和期待。
    这一次穆染天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松开怀抱，不停揉搓容月散落的长发。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久久难平的心不停跳动。几张几合的唇，只说得出四个字。
    “你回来了？”
    “陛下？”容月抬头，望着穆染天坚毅的下颌。
    似乎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穆染天低头看向他。一双深邃的眼眸，闪动着热烈柔情的波光，炫目刺眼。
    容月低下眼睑，错开双目对视的一瞬。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我还没有得到你，你怎么能死？“月，你不记得我了？”
    “小人，不曾认识陛下。以前的事……”
    “月，你看着我！你当真不记得我了？还是，你不愿承认？！”打断不想再听的话，穆染天一把推开容月，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逼迫身前之人面对着自己。
    容月被他推开，身体一阵剧痛，却是倔强得咬着下唇，死死别开眼。不论穆染天如何让他看着自己，他就是偏着头，不肯让步半分。血顺着容月嘴角缓缓流下，穆染天这才发现自己失控了。
    “有没有事？身体哪里不舒服？对不起，我……”
    穆染天焦急地问着，生怕容月出了任何状况。
    “皇上这样说，让小人无地自容。”容月抬手擦了嘴角得血，喘息着，“小人虽然素有顽疾，却还没有到弱不禁风的地步。”
    “不要说气话。你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差错，是我疏忽了。”穆染天刻意忽略着容月的冷漠态度，朝门外喊道：“白九，快进来！”
    一直守在殿外的白九推门而入。他瞥一眼脸色依旧苍白，却是真真实实活过来的容月，目光闪烁几下。
    “太医白九，参见皇上。”说完不等穆染天的“平身”就径自起身，来到容月面前，抓起他的手，搭脉看诊。
    “如何？”穆染天却也无视他的无礼。
    “肺腑的损伤与先前无异。至于心脉，却是大有好转。只要好好调养，便再无性命之忧。”
    “真的？！”深深松一口气，一向冷峻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祝贺陛下了。”白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容月，转身离开。
    “我想一个人静静。”容月望着白九离开的身影，兀自躺下，背对穆染天。
    “好。”穆染天神色一暗，俯身替他盖好被子，“我去吩咐御膳房为你准备晚餐，你睡了这么久，也饿了。先好好睡会。”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容月缓缓睁开眼，抬手展开掌中一张小小纸条，借着微弱光线看去。不由一惊！
    纸上仅写了六个小字，字迹工整。
    唯五月寿命尔。
    容月看着手里小小的纸条，轻轻笑了。他笑得有些苦涩。明明就不想要活了，却还偏偏有人来告诉他，他即将命不久矣。而他呢？居然会为此心生不甘！
    不甘心什么呢？他唯一在乎的不过就是梨园还有梨园里的人。如今他们都安然无损，甚至比从前更好。他对于梨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么，他的生命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可他居然会不甘心！究竟是为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冷峻的脸。容月的笑，更加苦涩几分。他是该好好谢谢这张脸的主人的，甚至该对他感激涕零。可为什么，他的心每次见到穆染天，就会剧痛难忍。
    他们之前，真的认识吗？可这，怎么可能？一个是最低贱的戏子，一个是最高贵的帝王。皇帝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不同？因为自己忘记的过去吗？
    如今对自己的小心翼翼，呵护备至，能够持续多久呢？一旦接受了这本不该开始的情，那么以后呢？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的好吧。
    容月艰难地坐起身，步履不稳地来到灯台前，将写了自己结局的纸条一角放入火里。噌！火很快吞噬了小小的纸条，窜到手上。灼痛的手，一如灼痛的心。放手吧！不然，等待自己的只有被烧成灰烬。
    自古帝王多薄情，何况自己还是男子。
    烧了纸条，容月走到窗前，“嘎吱”推开木窗。冬日的太阳总是落山格外的早，此刻余辉透过窗棱的白纸射进殿内，让人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
    抬头望着远处的红日，容月心里有些惆怅。他不该如此狠心，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东升西落，亘古不变的规律。男婚女嫁，也该如此。他执拗不过苍天，何必飞蛾扑火。
    唯五月寿命尔……真的足够长了。
    吱吱吱！一只小鸟跌落窗台之上，吸引了他的注意。低头看去，只见那鸟儿似乎是被冻得，直打哆嗦。
    大概是一只没来及得飞往更南方越冬的鸟，容月这样想着。
    京城虽然在长河之南，但却仍旧不该是候鸟的目的地。还有更温暖的南方，那才是你们的家。看吧！留恋一时的温暖，改变迁徙的目的地，如今就要死在这曾经温暖的冬天了。
    容月伸手，捧起小小的鸟儿。目光清冷，带着嘲讽。
    “想我救你吗？”对上小鸟儿似乎带着希冀的黑眼，他温柔的声音夹杂着冷气。
    “吱吱吱！”像是在说，救我，救我。
    “呵！我才不会……”
    容月放下小鸟，静静关上窗。我不会救你！绝对不会！
    也绝不会动心，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