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隐匿的心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4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索尔对于迪亚并不完全信任,但又不是完全不信。这种介于信与不信的矛盾心态曾多次让他踌躇,然而当时间缓缓流过许久之后,他就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有的事情,有的感情,并非不是此就是彼。
人们可以在相爱的同时又相互憎恨,又可以在相互信任的同时彼此背叛,世间种种,不过就是如此复杂,复杂又难以揣测。
索尔躺在床上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将注意力转到面前正单膝跪地行礼,提醒他早起的人,也就是他年轻的新管家,尼洛。
虽说是新管家,但这个新是相对于他和迪亚这种疑心病重得连自己都怀疑的人而言。对于正常人来讲,尼洛早就不是这个别墅的新管家。自从他一年之前代替退休的老管家将别墅管理得井井有条之后,下人们就将这个英俊又能干的青年视为真正的管家。
索尔躺在床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尼洛也没有退下之意,只是谦卑地跪在地上,履行自己管家的责任。当阳光终于透过窗户照射到索尔身上时,伯爵动动身子,准备起床。2
索尔有床气,这点尼洛也深知所以他只是跪在地上既不催促,也不示意,只是以跪地的方式提醒对方。当床气过去之后,索尔就如同正常的十九岁孩子一样,对于他这个二十多岁的成人来讲,威胁无限接近于无。
“尼洛。”索尔起床,穿着浅蓝色的羊绒拖鞋站在原地等待尼洛给他穿衣服。这种琐事本不用管家亲自执行,但索尔本着降低危险的原则将自己的日常琐事都推给一个人,以前是老管家,老管家退休之后就是尼洛。
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一个人固然会将风险翻倍,但换一个角度来讲,也是避免风险的好途径,只要这个人是值得他全然信任的人。
索尔不动声色睁大浅蓝色的双眼,不错过尼洛的任何细微表情。很好,双眼中的表情没有异常,动作也没有一丝不符,没有危险。当自身的警报器暂时关闭后,索尔才微微眯起眼睛,开始享受别人的侍奉。
尼洛的动作不像老管家那么缓慢,但又算不得粗暴,只是利落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与他的做事风格相符。所以很快,索尔就已经穿戴完毕。
“推掉所有的邀请,今天我不想出去。”索尔开口。
这是个有些任性的要求,但同时这也是命令,所以尼洛在低头答应后躬身退下,立即去执行。他并不将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但同时工作也不能影响他的私人感情。
来到索尔身边当管家是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尽管这行动的计划者与实施者都是他。他本以为对方是个老态龙钟或者富态尽显的老人,再好点就是阴鸷又暴躁无常的冷酷男人,但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真的,索尔实在太年轻了,当他来到他身边时年轻,现在依旧年轻。
年轻有年轻的好。世间资本无数,年轻就是其一,何况索尔既年轻又美貌,身份又高贵,其资本实在是太多,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尼洛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说,这些资本让他着迷。
爱美是人之天性,何况美人既有身段也有身份。所以尼洛对于自己深陷其中这一事实并不奇怪,甚至在见索尔第一眼时就已经隐隐预料到。
那一天的天气实在很好,好得让尼洛怀疑之前那痛彻心扉的事情到底是否属实。
当时索尔就坐在镂花红木椅上,穿蓝色立领燕尾服,里面是印有莫里斯图案的白色马甲,手里握着从中国舶来的青花瓷茶杯,精致的脸庞在灿烂却并不酷热的阳光照耀下泛起淡淡的光晕,嘴角浅笑,眉眼温柔,在纯蓝天空的映衬下优雅又悠闲地品他的下午茶。
那天没有云,尼洛记得很清楚,因为没有云,整个天空就是蓝色,干净纯澈得就像美人眼角的一滴泪,美得实在让人心醉。
索尔听见老管家介绍尼洛后并没有将目光移向尼洛,而是看着不远处的金色牢笼,以及里面奄奄一息的夜莺。
夜莺是他花大价钱买的,但怎么哄都不唱歌,而且不吃不喝。索尔到最后都不奢望对方能一展歌喉,只希望那只小小的鸟能待在他身边,然而这点渴求都不能实现,因为夜莺看向天空的双眼实在炽热。那种燃烧不死的展翅野心烧得索尔开始心情暴躁。
索尔瞥了眼那只小小的夜莺一眼,放下瓷质茶杯,走过去。他的双眼满是怜爱,但手上的动作却冷酷异常。
捏死一只小鸟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讲。
当那只小鸟的心脏在手掌心停止脉动的时候,索尔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泪流满面,然而他止住眼泪,用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看着前一刻还尚存一息的夜莺,“扔了。”
亲眼看完这一切的老管家只是在一旁沉默,唯有已经老花的双眼满是浑浊感情。其实老管家并不老,只是生活过早地让他未老先衰,所以在疲惫之下才提前辞职,并引荐尼洛来接替自己的位置。此时管家默不作声地处理鸟尸,无声瞥眼跪在地上,身形板正的尼洛,双眼闪过满意,再看眼似乎思索出神的少爷,将“如果”这种猜测掐死在心里。
因为这世界上最可恶可悲地就是“如果”。也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假使这世界真有“如果”,那夫人一定不会死,那场火也不会烧得那样炽烈。
趁老管家离开,处理夜莺尸体的片刻,索尔审视着尼洛。他第一印象就是觉得对方很英俊。
真的很英俊,和他同样是蓝色的眼眸,只是更深沉,就像幽邃的漩涡,然后是英挺的鼻梁和有些薄的嘴唇。按照迪亚的话来说,嘴唇薄的人不是性格冷淡,就是冷酷。索尔并不信这句话,那个有些神经质的故事者有很多妖言邪论,比如眼角上挑的人不是多情就是无情,再比如嘴唇苍白的人本性凉薄。
索尔有时候真猜不出迪亚那小小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语和想法。不过写故事的人本身就奇,不然不可能想出那么些故作悲喜的故事。
索尔审视尼洛一番后就收回目光。他相信老管家。如果他真的还相信“信任”这个词,那么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忠心不二,从小照顾他的老管家,所以他也连带着想要去相信老管家引荐的尼洛。他冷冷瞥了对方,只问,“名字。”
“尼洛。”尼洛回答。
“以后你就代替老管家。”尼洛听到对方如此说道,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文,待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索尔早就离开,红木桌上只放着一杯冒出些许热气的瓷质茶杯和其下的瓷质茶托。
算来算去,对方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问名字,这是列行公事,第二句是认命他为管家,这也是列行公事。尼洛突然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谋算那么久才来到他身边,结果对方却只是两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所有人都知道索尔的性格,尼洛自然更加明白,何况之前他已经揣测无数次两人见面时的场景,无论对方如何刁难,他都有信心沉静应对。
索尔暴躁,冷酷,但更加明显的是怀疑。索尔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而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不可能对一个即将管理自己家务的管家如此不闻不问。
尼洛突然间觉得自己真可悲。他不过就像刚才那只被捏死的夜莺,生死荣辱攥于对方之手,即便内心千回百转,也不过是徒劳。
尼洛用手捂住双眼,直到听见老管家回来的脚步声才放下,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恭敬又有些卑贱地行礼。
尼洛觉得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