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纸的天光渐亮，崇念醒来，坐起身，将紧挨着床榻的北面的窗子打开——
    窗子打开的一瞬，他吓了一跳——外边竟然是一片宽广无垠的草地，阳光明亮，而一个木头人偶悬浮在窗前，向他伸出木头手，三根木头手指之间抓着一份……报纸？！
    按理说，打开向北面的窗子，外边应该是隔着主司大人和掌事大人居所的墙才对吧？？！
    他呆愣住，和对面那一双空洞的眼眶大眼瞪着小眼。
    “邸报送到，请接收。”木头下巴一张一合，空洞古怪的声音一字一字从木头人偶的腹部传出。
    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就在他的手接过报纸的一刹，木头人偶消失了，连带着阳光草地的景象也消失了，只剩了他伸出窗外的手，还有手上的那一份邸报，以及不断落下的雨点打湿他的手和纸页，还有丈许外的高墙——
    等等，下雨了……？！
    天界……竟然下雨了？！
    抬头望向檐外，天空虽无乌云，但一片灰蒙。雨点不住从空中落下，落在石砖地上，水花溅起，仿若覆过了一层淡银的光。
    然而雨水落在地上，却并未汇聚流向某处。地上虽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雨点落下时会有圈圈涟漪泛起，但就好像他之前在壶界内看到空中落花坠地时的情景一样，天上落下的雨，落到了地上并不会流向某处，而是就这样消失了——或许是又回到了天上罢。
    他收回视线，将被衾推在一边，叠好了，下床洗漱。也没觉着饿，大概成了仙人便不必吃饭了。
    邸报被他随手放在了桌上，他这时才拿起来看——报纸就叫做“邸报”，由“西殿文曲司”出版。头条的标题很长，他只在其中看到了“玉皇”两个字，标题下还有一张会动的照片，照片上有个古装的白发白胡子老头在和蔼地笑着，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皓齿，看着有那么点像在做牙膏广告；镜头从站在一棵看起来十分巨大的树下一直慢慢拉近到只剩胸部以上的大头照，如此重复着。
    看来这个和蔼可亲的白发老头就是玉帝了吧？不过，在玉帝之上，还有几方天帝，听牧归小朋友说天帝不常出现，一般的神仙要找天帝也是找不到的，总之非常神秘。
    至于标题下的那些小字他就不想细看了，看起来都是些辞藻华丽的文言文。
    邸报只有一张，8开纸大小，正反两面，正面被头条所占据，背面左边刊登了一些诗词，而作者竟然是——文曲星君？右边则刊列了新入职人员和升贬人员名单，他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穿越署转鹭司一条下。
    外间仍是雨声淅沥。
    将邸报放下，他起身走出卧房。
    房内没有卫生间，所以他想仙人应该是不用去卫生间解决某些事的。左手边的房间是卧房，正中间是客厅，右手边的房间则是浴室了，屏风后是一处小温泉池子，壁砖皆用纯白玉石，温热的水泛着波纹，其上雾气升腾。
    不过这一大清早的，他还是抵住了诱惑并没有开始脱衣服然后跳下去，走回屏风前，走出了房间去，更何况，昨晚睡前他才洗过……
    天上仍不断落下雨点，他起先想着没伞该如何，但走入雨里之后发现，雨并不会打湿他，便放心了。
    整个大院里空无一人。他走了一遍，没发现他的任何一个同事，包括昨天的那个牧归小朋友。
    ……他们都去哪儿了呢？
    他疑惑着，虽说昨天主司大人让他先休整再执行任务，但好像也没什么好休整的，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这里待着，他会有负罪感的……
    思忖着，最终决定不如直接去看看主司大人或是掌事大人是否在，向他们申请这就去执行任务好了。
    踏水而过，走出院子，凭着大致的方向和大概的记忆，穿行过庭院楼阁，走回了之前放着那一只青铜大壶的房间。
    但是到了这里，又该怎样才能开启前往主司和掌事那里的传送门呢？心里想着我要去那里，就可以了吗？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实践证明只是心里想着传送门是不会出现的。
    房间里除了一张长木案，就只有长木案上搁着的那只青铜大壶。如果有机关的话，应该就在这两件东西上，看起来，是青铜大壶的概率更大一些。
    他走过去，伸手触碰青铜大壶，就在手触碰到青铜大壶上的一瞬，他竟站在了连绵芳草丛中，两根丈许高的铜柱出现在了长木案的另一侧。
    他一怔，放开手，眼前的景象并未消失。
    从两根铜柱之间走过，芳草丛的尽头，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一片白沙滩，再迈步走上白色流沙汇聚而成的断桥，到了湖心岛上。
    两处院落，他不知该往哪一处去，但看起来，好像他们都不在，安静得连微风吹拂过娑罗树枝叶的轻微窸窣声也听得清晰。
    未发觉时，他已先向主司大人的院落迈出了一步，索性便继续向前。在门檐下站定，抬手敲门，门却一下向内移动了些许，门面上显出一行隽秀的金字：“办公时间不必敲门”。
    他抬头盯着那一行金字，叹了一声，这些金字出现的时机好像有点不对……
    推门而入，细小白砂铺就的地面，正对着空荡的前厅，而前厅左右皆是书房，门关着，透过窗缝向内望，都不见主司大人。
    后院应是主司大人起居之所，他自是不可擅自进入。
    转回身，见院中一角的那两株娑罗树，不觉走了过去。
    他仰着头，手指轻轻触碰娑罗树素白的叶，就在指尖触及的一瞬，心脏竟袭过一丝悸颤。
    牧归说这些树是从西天佛界移来的圣树，既然是佛界圣树，是不是不能由着他这么直接碰？会不会对身体——对他的仙体——造成损伤？比如仙元大损之类的？
    心脏袭过的那一丝悸颤之后，好像还有疼痛残余着，渐渐蔓延至全身。
    他想着想着，脸色越来越绿。他才升天成了仙，对体内仙气的流动控制得还不是很好，加上这会儿又是心思惧疑，以至于连周身都隐隐冒出一层白气，他看着更是焦虑。
    甚至，雨水开始直穿过他身上的衣服，打湿他的身体，凉气侵入体内。
    ——“崇念！”
    凛凛英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掌事大人。”他转过身，躬身行礼，身子却是止不住的轻颤。
    “深吸一口气！”瑛掌事皱眉肃然道，“专心！”
    瑛掌事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与之前主司大人给他的温暖感觉全然不同，他所感觉到注入体内的是不温不凉的一股清气，一下稳住了他混乱的仙息。
    “……多谢。”他反应过来，却只看到了瑛掌事转过身甩袖大步离开的背影。
    “诶……”一声叹息在身旁响起。
    他一惊，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主司大人也站在了自己身边。
    “主司大人。”他连忙躬身行礼。
    “小念儿对我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浮鹤摆手道，浅浅笑着。
    “……瑛掌事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他再抬眸时，已不见了掌事大人的背影。
    浮鹤轻点了下头，道：“他这是去冥府带一个闯祸的家伙回来。”
    “……闯祸的家伙？”
    “虽常闯祸，有趣倒是有趣得很。待你亲眼见到了就知道了。”浮鹤浅笑着道。要解释有些麻烦，眼见为实最是便捷。
    他点点头，转回视线，看向那两株素白娑罗树。
    “这两株娑罗树……根本不会湿。天界之物都是这样吗？”他开口问道。就像他自己，在仙息未乱时，那些雨水是不会打湿他的身的。
    但这两株娑罗树却是特殊的。院子中的其他树，雨水落在树叶上，会顺着树叶再落到地上，落在枝干之上也像是落在叶面上一样，并不会将枝干打湿。而雨水却是根本沾不上这两株娑罗树，在即将坠到其上时，不过一刹已是落到了其下，就好像它们根本不存在于此处一般。
    “天界之物，各有灵性。下界也是一样。”浮鹤道。
    他点点头，似懂非懂。
    “你来是找我么？”浮鹤浅笑着问。
    他望着他，眨了眨眼，方才回神，尴尬地咳了一声，才道：“主司大人，那个……我不用再休整了，现在就可以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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