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等谢逸抄完，他拿起看了看，“啧”了一声，“你这字……”
    “你嫉妒？”谢逸毫不示弱。
    孟泽合上折子，大步往外走去，快要出门时轻飘飘来了句：“还得好好练。”
    谢逸一愣，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远，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咱谢三郎不是没睡好，而是彻夜未眠，临天亮时才匆匆换了官服上朝。
    要问他为何未归，新柳娇客眠花宿柳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今次着实是有件顶重要的事去办。
    原来谢逸有个小女儿名叫云裳，前两天受了些风寒，一时没注意，从昨日下午开始一直高烧不退，谢逸怕惊动自家老爷子，就亲自同几个小厮满城找大夫，到天明时烧才退下去。
    谢逸有二子一女，长子谢翎为妾室所出，其余一子一女皆为谢逸之妻贺氏所出，云裳自幼便是谢逸的掌上明珠，生的乖巧可爱，其容貌多肖似贺氏，唯独一双眼睛格外的澄澈干净，颇富神韵。此番女儿生病，虽不曾让他乱了分寸，却也是急的胜过热锅上的蚂蚁。
    公事私事孰轻孰重，咱谢三郎还是分得清的，要不也绝不会在这正德门外的小茶馆里干等上两个时辰。
    待从皇宫出来，被谢逸逮了个正着。
    孟泽没事人似的，“怎么了？”
    谢逸把他拉到茶馆里坐着，虽说这晋阳历来冬天里不是太冷，可你这人也不能穿着件单衣就到处跑呀，万一病了怎么办？
    表示了一番关心和慰问之后，谢侍郎终于切入正题：“你方才给陛下的奏疏是个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上个贺表而已。”孟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茶杯。
    “骗谁呀？你蒙的过我吗？”谢逸表示十分地怀疑。
    孟泽抬眼看他，又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回茶杯上去，“那你以为……”
    “你方才的奏疏里那句‘天狼在侧，河风朔朔’。还有，琵琶体是在长安最流行。要是我猜得不错，你是要调动十万飞狼营？”谢逸目光灼灼。
    孟泽微笑着起身，经过他身边时在他肩头按了按，低声：“你不觉得，泱泱大魏被一个小国欺负，太不像话了吗？”
    谢逸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嘴却不知能说什么，也确实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承认了。
    孟泽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笑了笑，“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你也别参与。”
    其实说实话，谢三郎一直觉着不论出了什么状况自己都还能应付得来，可自从孟泽来了之后，自己倒要受他牵制，如今这又算个什么状况，他和陛下倒是很有默契。这个人似乎比太子还要难搞……
    太子……
    想到这里谢逸立即追上去，果然看见他没回去而是直接进了周府。
    出乎他的意料，周世杰当晚离京，出了晋州之后再没消息传来。
    既没有陛下的圣旨，又没有尚书省的官文，谢逸搞不懂周世杰是如何被他调度的，尽管知道这回八成是孟泽劝陛下向周国用兵，可飞狼营这些年被削的差不多只剩骨头了，十万都是多的，他又是哪里来的成竹在胸。
    谢逸本想逮个机会问问孟泽是怎么一回事，可接连七八天里一下早朝孟泽就被陛下叫去，听宫里人说也就是下棋喝酒，没别的事，甚至连公文都不曾翻上一翻。
    还不等谢逸找着机会，长宁公主就先找上门来。当然不是找他的，自从当年招驸马那件事过后谢逸就同长宁公主不是一条船上的人，谢逸尽量避免和公主见面，长宁纵然是想找事也没机会。
    少了周世杰烦人，孟泽又坐回马车，还没等孟泽走出宫门，长宁身边的小宫女已经跑过来将他拦住，想溜都溜不掉。
    公主坐的是宫中常用的车驾，因是昨夜飘了几朵雪花，宫人在里面放了个小小的暖炉，再用几重纱帘隔着，似乎透不过丝毫的寒意。
    “公主。”孟泽朝里面的女子点了点头。
    长宁略略一默，而后掀起半边纱帘向他笑道：“子初近来可好？”
    “多谢公主，一切都好。”谦逊而有礼。
    “今日也没什么事，不如到我那里喝杯茶？我已经和父皇说过了，你莫要推辞。”
    孟泽正巴不得找个什么借口避免陛下的连连试探，此刻长宁既然请他，他一定不会推辞。长宁再聪明，和陛下也是没法比的。
    长宁公主是太子同父同母的亲妹子，据说暵元十年公主出生第三天就被皇后送出乾华宫，自此太子同皇后翻脸，请求陛下赐了个封号，送到谢贵人那里喂养，公主长的大些后带回长信宫亲自教育。公主自幼与兄长最为亲近，也大约是因着这一点，陛下才会对长宁公主格外的纵容。
    谈家事，就免不了谈到太子，谈起太子，长宁不知怎么的又说起大臣，慢慢就扯到当今的政事上去了。
    于是长宁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你可知道周家哥哥原本是长信宫的人？”
    孟泽尚不知她是要说周世杰出京的事还是别的，就点了点头，“听谢兆林提起过。”
    “谢逸呀。这人不错，只是可惜此人心术不正。”对于谢逸，长宁自然是惋惜的。当初若不是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也不至于再多分出一些精力去对付谢逸。
    孟泽笑笑不置可否，转头看向窗外。
    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觉间地面上已经铺上薄薄一层白色，白的刺眼。
    “大人以为如今的晋州比以往的晋州如何？”
    孟泽带着最常见的浅淡笑意摇头，“以往的晋州是什么样子，公主应当比我更清楚。”
    长宁一愣，继而笑道：“你同他们走得近，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好不好，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容不得。”孟泽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目光直视着面前雍容端庄的长宁，“太子乃汝兄长，你果真要背弃他？”
    长宁冷笑，亦直视着他，“皇家的血脉何等轻贱，就算是同胞兄弟，那又何妨？”
    孟泽脑中轰鸣，脸上虽是笑着，语气里却透着丝丝悲切，“他要是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长宁侧过脸，摇头，“皇兄他……都被秦王兄害死了，不会回来了。”终究是说不出来他会原谅我。
    “是么？”沉默了半晌，孟泽渐渐从情绪中缓和过来，再也看不出半分悲伤，缓缓开口：“就连公主都不愿他回来，想必太子若是听到你这话，就真的不会回来了吧？”
    “下官告辞。”不等她回答，孟泽起身离去，长长的走廊只余漫漫的雪花。
    长宁静静看着他远去，直到看不到，淡淡吩咐：“告诉小莺，找个机会杀了他。”
    身边的小婢道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