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也是苦，埋怨得再多，只怪自己心里有了一个人。日子还得过，卫子夫昏迷了两日后，又卧床歇息了好几日，终是能起身了。
    卫子夫还尚未有位份，按例是没有侍女的。所以莉儿在她恢复得差不多了之后，便继续回到张姑姑身边做事。几日间，倒无人再来找卫子夫的麻烦，但也无人关心过一句。幸尔有莉儿细致入微的照料，饶是卫子夫对汉宫充满了恐惧和排斥，对莉儿也稍稍放下了一些警惕心，自嘲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被陛下遗忘的人了，眼看着翻不起什么大浪了，旁人也懒怠再来对付自己，自己竟落入别人根本就瞧不上的境地了。
    虽是有些自暴自弃，但卫子夫一贯也还是自立坚强的。刚开始就连张姑姑都以为她熬不过，却不想她依旧还是好了起来，只是变得更加平淡，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平淡得像是爱和恨都没有，一个影子一样的人。
    卫子夫觉得自己成了廊边的一株无名草，被人遗忘，缺少阳光，却依然努力生长。
    在掖庭住得越久，慢慢地也接触了一些周围的人，已经尽力地忍耐，却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难受。掖庭里的女人太多了，陈皇后果然没有诓骗自己，自己在陛下面前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平凡得就和其他人都一样。
    有时有些期盼，或许陛下哪天就想起了自己，有时又觉得嘲笑自己，明知道后宫里的女人那么多，哪个不是盼着陛下恩宠的？又有几个人能如愿呢？
    日子就在卫子夫矛盾的心情中不紧不慢地过去了，有心酸，有失望，可在希望落空之后却还是依然盼望着。可上天却没有再偏袒过一次卫子夫，空空地让她等到了除夕。
    宫里一派喜庆，即便是在只有不受宠妃嫔和宫人的掖庭里，也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低位妃嫔们三三两两相约凑在一起也是个趣儿，卫子夫因着进宫时日尚浅，还没有相熟的人，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呆在房中。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热闹声，也觉得日子似有了一丝改变，没那么难熬了，倒是没再觉得自己与宫里格格不入了。
    自己住的这个院子本来是冷冷清清的，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卫子夫头也不抬：“谁在外面？”
    熟悉的声音传来：“卫姑娘，奴婢将午膳送过来了。”
    卫子夫听着声音是莉儿，心里高兴，亲起来将门栓打开，口里客气道：“辛苦姑娘了。”
    莉儿往卫子夫这里次数也多了的，大大方方的直接进来，将盘子搁在桌子上，揭开了盖子：“因着快过年了，这宫里的膳食皆改善了些。今儿送过来的多了一道红枣蛋羹，卫姑娘趁着热先吃吧。”
    卫子夫看了一眼送过来的饭菜，淡淡道：“先放到一边吧。”
    莉儿依言将饭菜又拿盖子合上，眼睛往旁边瞥，瞟见了卫子夫放在床头上的活计：“姑娘真是有一双巧手，瞧腊梅剪的，很是精巧啊。”
    莉儿将卫子夫做的剪纸展开，细细欣赏着。因着年节的原因倒是也打扮得喜庆些，脸上也抹了些桃红色的胭脂。此刻手里正拿着卫子夫刚剪的大红色的窗花，把莉儿衬得更是精神。卫子夫道：“闲着无事罢了，也是快过年了，剪些窗花贴着也添些喜庆。姑娘若是喜欢，也带些回去贴着。”
    莉儿听出了卫子夫语气中的一丝寂寥，抬头看她，只是一身黛青色宫装，唯有些厚重保暖而已，无一丝美感。头上只寥寥几朵绢花，颜色也不好了，脸上一丝胭脂也无，人也见着瘦了，脸颊都有些凹进去了，哪里还是初见时那个眉清目秀的美人儿。莉儿见她的打扮连自己都赶不上，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拉过卫子夫的手，亲切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心知她在掖庭也无人交好，除夕之夜一人不免有些凄凉，又道：“卫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奴婢今日做完活后便过来陪姑娘说话守岁吧。”
    卫子夫一听这话，有些受宠若惊：“那感情好，只别耽搁了姑娘的正事了。”
    莉儿见她也算答应了，便起身告辞道：“那奴婢晚些再过来看姑娘。”
    卫子夫送莉儿出门，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激动得有些颤抖。或许是太久没与人一起了，在这深宫里本以为自己会一直是孑然一人，没想到还有关心自己，让自己信任的人。
    到了晚间，莉儿如约而来，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张姑姑。卫子夫早已备好了茶水，莉儿心细，知她这里供给少，手提了一双层食盒过来，里面装的皆是一些瓜果点心。
    卫子夫没料到张姑姑也会同来，太久没与人交际了，一时有些无措。张姑姑倒是和蔼道：“奴婢平日里管的事儿多，来姑娘这倒是少了。今儿过来，姑娘不会不欢迎吧？”
    卫子夫有些不好意思：“姑姑哪里的话，姑姑能来卫子夫这里这里一同守岁也是我们的缘分呢。”
    莉儿知她自陈皇后召见以来，对人总有些放不开，宽慰道：“今儿守岁，我揣度着姑娘也不会往别处去，怕姑娘一人不好，便拉着张姑姑也一同过来了，人多热闹嘛。”又小声道：“张姑姑即来了，姑娘也别计较那些，开怀同乐吧。”
    如此，卫子夫也放开了些，三人说话喝茶，其乐融融。
    张姑姑道：“卫姑娘性格倒是好，不嫌我们只是下人身份，还与我们一同玩乐。”
    三人相处融洽，卫子夫放下了心里的戒备：“我在这宫里即不是宫人，又不是正经的妃嫔，处境还不如你们，哪里还能嫌弃你们了？”
    张姑姑看了她一眼：“虽然宫里女人多，这掖庭里的女人大多都是被冷落的，处境都比较凄苦。但她们依然放不下身份，觉得下人就是下人，与我们连多说一句话都没有，宁可在自己房里孤单死。”
    卫子夫轻笑一声：“大家都在宫里，多的是不由自主。何必要把彼此分得那么开呢？”
    张姑姑开怀笑道：“这也是姑娘与旁人不同的地方了。”
    一会子，外面有烟花声传来，三人推开门坐到门口。外面虽说天气寒冷，但三人在兴奋中，倒顾不上这些。宫里的烟花真美啊，五颜六色地在空中绽开，一朵朵都那么大。卫子夫以前在平阳侯府里只能和几个姐妹一起挤在一个小窗口看，看不到什么，但也觉得烟花是最美的东西，美好的东西却又稍纵即逝。如今在这深宫中，也不同挤在小窗口了，没想还能有人陪自己一起看烟花，卫子夫第一次在宫里感觉到了温暖。宫里的烟花那么大，那么美，怎么看也看不够，卫子夫只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像是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自己，没有哀愁，没有苦苦等候。
    宫里的烟花放完以后，各侯府里也随着放，足足闹了好几个时辰才安静下来。三人凑在一起议论了好一阵，张姑姑与莉儿道明儿还要办事，便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