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什么玩笑？!”亚历山大瞪着眼。
    泰勒沈吟半晌，接着也说，“我不赞成，风险太大了…”
    顾惜没有反驳，因为这的确是兵行险着的一招，“这是最快捷的方法。”
    从基地的平面图他了解到，四通八达、错纵复杂的地下水道最终通往中央的庞大滤水塔，水道会再度连接在一起，底部的涡轮式泄洪阀将瀑布的猛劲水流推向水塔高处，不断向上延展，塔身像树干般延伸出分枝一样的水管，将干净的水源输往各楼层。顾惜的计划正是利用泄洪阀的空隙回到基地里，那里并非一直处于启动状态，每隔五个小时就有45分钟停歇，他们必须把握这段时间。
    “说不定那失心疯的打算将瀑布泄洪淹死我们!即使侥幸的躲过，如果在我们移动过程中水塔泄洪阀被启动了，我们面对的也会是被超高压水刀切割成无数块肉片的下场。”
    “喂你想送死我不反对，但不要拖老子下水。”默尔德蹩着眉，语气凶狠的说。
    伊万也阴沈着脸色，“我不允许。你是政务官，别忘记身份和责任。”
    顾惜早就预计到会遭到大伙强烈反对，他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会反对，也没想过要用你们的性命冒险。”
    诺亚像是早预计到顾惜接下来想做什么，她小声说，“我知道您想些什么，我不准您独自行动。”
    他小声地向诺亚道歉，“抱歉了，我非去不可，应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下一刻他逃离了众人，往刚刚来的方向跑去。
    可是还没跑多少步，便从后被伊万抓住他的手，力度恰如其分的让顾惜挣不开。若在平常顾惜只消换个角度便能摆脱，可惜莫里斯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将他的思绪打乱成一团糟，浓绸粘腻得像化不开的死水，回忆瞬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向他袭来，不停在脑海中汹涌翻腾，像是想要将他击倒在地爬不起来。
    十一年以来的记忆全化作拖在身后的沉重包袱，岁月并没有使它变轻，反而把那些最不堪的记忆沈淀得堪如盘石坚硬；更何况，他背负的是一条人命，那可是比一切都要沉重的重担。不论他到哪里总有这条无形的锁链桎梏着他，时刻提醒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尝试与他亲近的朋友最终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别失去冷静。”伊万的声音低如鬼魅，在安静得过份的空间里回响着。
    “放开我!!!”他大喊，不停挣扎的欲甩开伊万的手。
    伊万进而用双手钳制着顾惜，手臂环过他的身体紧箍着他不让他再前行，声音在他耳畔低声地说，那是近于安抚的语气，“他不过是不存在的记忆，站在你面前的这些人才是你真实的当下。”
    甜腻清爽的空气、洁白如雪的小花、莫里斯鼻梁上稀疏的淡褐色雀斑、无数个开怀大笑的夜晚…顷间如走马灯一样在顾惜眼前浮现，美好得让人陶醉的回忆曾经在他灰淡的人生里添下色彩斑斓的一笔。
    这些记忆是如此的真实，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清晰呈现；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只不过是过了一秒钟。
    曾经，他可以选择留在母星，美丽的风光能麻醉一切痛楚，所有阴谋或许不会发生得太早，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沈浸在以往赎罪；可惜他最终还是选择从醉生梦死中醒来，醒来的过程是痛苦的，就好比现在阴冷潮湿的地下水道，彷佛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始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记忆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出现，适时敲醒他，将他拉回现实。
    顾惜停止挣扎了，小声道歉，“很抱歉…”
    “不需道歉。”伊万的气息呼到顾惜耳里，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耳廓，使后者不自觉躲了躲。
    伊万这才放开他，走回到大队。
    已没空注意伊万的姿势有多暧昧，他连对方在他手腕上留上的红印也无暇顾及，脑内一直循环反复回想，这大概是伊万说过最感性的话了，那些像诗歌的话语顾惜打死也不相信是伊万会讲的话，不过很可惜他没有幻听，所以他只得接受这好比惊吓的安慰…
    不过顾惜没看见的是伊万陷入片刻迷茫的神情，似乎是对于自己刚才对对方所作出的举动感到不解；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做可以安抚到强烈不安的顾惜，仅此而已，至于这种本能反应从何而生，他毫无头绪。
    虽然这是一次无比糟糕的安慰，但顾惜承认他比刚才冷静了不少。
    亚历山大犹豫着，“需要我们去安慰一下他吗？”
    泰勒拍了他后脑勺一记，“笨蛋!顾惜又不是玻璃造的哪有这么脆弱？你就让他冷静一会儿吧。”
    “哦…不过真没想到少将也是情圣呢…”亚历山大不怕死的揶揄，完全没担心给就在不远处的伊万听到。
    “你闭嘴一秒钟会死吗？”他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去。
    “我只是愈来愈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块头继续闪着无辜的眼神。
    “请问你从什么地方看得出来？”
    “感觉啊~他们的属性就是给我这种感觉。”
    泰勒恨不得马上喂他吃一颗子弹，“我理睬你这傻子我也是有病…”
    “敢跟我打赌吗？终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的!”
    “好呀，我就跟你打赌，如果我输了就跟你在一起!”他压根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
    “亲爱的别让我期待起来好不？看来我要努力制造机会让他们在一起了!”大个子整个身体贴到泰勒身上去。
    “滚开!”
    即使时隔多年，泰勒还是为当年自己一时冲动许下的赌约懊恼不已，虽然他打死也不会说心里还是对某人很满意。
    “顾惜您知道您差点就闯祸吗？!”诺亚拔高的嗓音如轰炸机在他耳里投放炸药。
    “嗯…”他的回应有些漫不经心。
    “您嗯什么嗯？!您就是一时不留神就会玩脱的人!害我寿命也短几年!还是让少将二十四小时监视你最好!”
    “对不起我错了…”他服软的道。
    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别的，伊万正好看过来，视线停留在顾惜身上稍长，顾惜感到脸微微发烫着，然后故作镇定的别开脸，心里生怕他们的对话内容会被他听到。
    他倒不是怕伊万会揍他一顿，而是他不希望自己产生多余的幻想。
    “您放心，少将比我更早就有觉悟，他知道他是唯一可以收服您的人。”人工智能的声音竟透着丝丝的恶趣味。
    “别胡说!”顾惜真想把诺亚从耳机里抽出来，再用指尖弹得远远。
    她笑了两声，语气却转为严肃，“事势发展至今，您打算怎样处置上面那个「莫里斯」？”
    “我不知道…我不想他在我手上再死第二遍…”
    “顾惜，一切都会过去。”
    他苦涩的笑着。虽然不莫里斯不是他亲手杀死，但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莫里斯的阴影一直如影随形。
    艾琳娜站在顾惜背后，“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没有…”他马上截断对话。
    “打算窝囊到什么时候，赶快给我过来。”
    顾惜应了一声，队长冰冷的声音与不怎么有善的语气在他耳里听起来却有些温暖。
    “我们怎样走出去？”默尔德问道。
    “没有，这是死胡同，十五分钟前所有出水口已经被封锁。”伊万回答。
    默尔德懊恼的骂了句粗口。
    这时沉默了很久的八沢木突然开口，“能源系统…”
    “原来如此!你提醒了我，这座基地的能源系统已经很旧了，它还采用第二代的核聚变发电系统。”泰勒最先反应过来。
    半晌，伊万下令，“现在开始布置炸药。”
    “这有什么关系？”亚历山大不明白。
    泰勒说，“核聚变发电系统无法在过热环境运行，一但侦测到工作环境温度过高，便会强制关闭，这时会有短暂的电源停歇，防御系统便会失灵，包括机械巡兵。而且，这里没有后备发电机，这无疑是对我们的计划有利的…”
    “所以…利用爆炸制造高热环境…？”他不确定的问。
    众人点头。
    “但是我们也会被炸死的…”
    “你睡醒了没有？没有人叫你丢了炸弹以后还站在原地的，炸弹是手控的，哪里来哪里去懂不懂？!”
    亚历山大忽地生出一种对于自己智力低于平均线的悲凉感。
    伊万又说，“爆炸以后水便会从地下水道涌进来，爆炸产生的热能最少要维持十秒以上，不要让它在停歇之前便冷却，以这里为圆心半径100米是炸药布置最佳范围。”
    “可是…莫里斯会不知道吗？我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没溜出过他眼皮底子下，只怕他早已经做好防范措施了…”
    “现在他很大可能在控制塔里，那里是基地的心脏地带。”
    “我们就连他的他的老巢穴一起杀个片甲不留!”
    “别冲动，我们的任务只是安全救出人质。”
    接下来他们每人拿着管状的密封炸药，将其垂直放到地上，炸药底座亮起一颗绿灯，已准备随时引爆。不用多久，炸弹已布置完毕，他们要撤离了。
    顾惜下意识地想停下脚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诡异；硬是要说，那就是太过平静了，因为他知道那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
    通道前方漆黑得像吞噬一切、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使手电筒的光芒也无法将其穿透，因此他们能清楚看见从彼方飘来的一缕烟，缓慢地流动在半空，渐渐凝聚着，少顷结集成淡紫色的雾气。
    “那些烟雾…”
    “是毒雾!”
    伊万神色没有变化，沈稳的说，“戴上面罩，我们穿过去。”
    坐在监视屏幕前，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莫里斯若有所思的说，“呵呵，真是疯子…我倒是低估了你们的能耐呢。既然费尽心机也要得到我的秘密，我也应该尽地主之谊才对的，不然游戏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