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骊歌  一、神山幻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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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野茫茫,天地间尽是迷蒙一片,山道上蜿蜒着的小路几乎已经被连日的暴风雪掩埋得看不出痕迹,狂风依旧在继续,带起的雪花片片都有婴儿手掌般大小,夹杂着颗粒状的冰碴,毫不留情地在山谷里回旋着。
    冈仁波齐的北坡,一个人影在风雪里向上攀去。他已经走了很久,再好的体力也即将在这样极端的天气里消耗殆尽,整个人在悬崖边的狂风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可是刘海下的眼睛里,却是一泓淡然冷静的波光。
    那是一种极度安宁的眼神,似乎不受外界任何人和事的影响,即便是狂暴的自然,好像也无法倒映到他的眼睛里。
    拥有这样眼睛的人,恐怕全世界除了张起灵,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他看起来很年轻,容貌在这样的天气里看不清,头发并不是喇嘛的样子,身上却紧紧裹着喇嘛的红色长袍。或许是天太冷,他的手都缩在衣袍的下面,右手拽着襟口,露出半截手指来,即便是仅仅露出这么一点,也能够让人发现,他的食指和中指要格外长些,也显得很有力量。
    在墨脱,张起灵误打误撞地走进了一个山腰上的小喇嘛庙,庙里的喇嘛不多,周围经过的人也很少,可是门口却放了一炉炭火,似乎是专门在等着什么人,能够在冬季的雪天烤烤火,顺便歇一歇脚。于是他走进去,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喇嘛迎出来,请他坐下,又倒了杯酥油茶。
    张起灵有些奇怪,但是却没急着开口问。
    可是那喇嘛更是沉得住气,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默默地转动着手上的佛珠。
    那杯酥油茶在桌案上散发出缕缕热气,然后逐渐变凉。张起灵终于将它拿起来喝了一口,问道:“上师怎么称呼?”他可以对这些事情无所谓,可是,他浪费不起时间。
    老喇嘛睁开眼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与这里很有渊源。等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若还是心魔不净,不如去转山吧。”
    张起灵微微惊讶了一下,但是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须弥山。”
    须弥山是传说中的世界之中心,据传说是佛祖释迦牟尼的道场,在印度教中,又是湿婆神的大殿,许多人以为不过是神话传说之中虚幻所在,可事实上,它是确实存在的,便是绵延千里的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
    “有缘人。”老喇嘛微笑起来,“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
    “不求那些。”张起灵喝完了那杯凉透了的酥油茶,味道很有几分奇异的熟悉,“多谢上师。”
    见他起身准备离开,老喇嘛也起身相送:“若还有相见之日,你可以叫我德仁。”
    不过老喇嘛也知道,他们应该是不会再有相见之期了。上一次见到张起灵,他为其记录下了很多秘密,就从没想过他还会回来。这一次的相见,原本就已经是额外的缘分了。在这个喇嘛庙里,每一代的喇嘛之中,都会有一个叫德仁的,似乎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着张起灵的到来。
    而张起灵,在每一次忘记之后,也总能又一次因缘际会地回到这里来。即便他不记得那片藏海花了,也不记得那尊落泪的雕像了。
    于是,张起灵换上了喇嘛的藏袍,从墨脱一路向着西北而行,穿过雅鲁藏布大峡谷,走过日光城拉萨,在尼色日山下朝拜了扎什伦布寺,心中浮起了传说中几百年前这里曾有过的那个毅然决然的影子,说着“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出家戒和弥沙戒,我将面向扎什伦布寺自杀”的雪域圣王仓央嘉措。
    同样是讽刺而矛盾的人啊。信仰和现实冲突的时候,肩上背负的东西和心之所向不能兼得的时候。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然后,他走向了冈底斯。
    冈仁波齐,在梵语中被称为吉罗娑山,意为无量幸福。
    张起灵觉得有些讽刺。于是他露出了很冷漠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为什么,感知不到过去的温暖,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至于洗尽这一生的罪孽,他也无所谓。之前做下的那些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事情,他也并不后悔。人想到得到一些,就总得付出代价。
    只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更没有意义了。因为张起灵觉得,若是这风雪再不停,恐怕他就要葬身在这里了。
    终于跋涉到一个山坳处,他又紧了紧身上的藏袍,抬眼向远处望去:那里,风雪初开,厚厚的云层后面,隐约露出阳光温暖的色泽,从雪山穹顶的背后,罩下一层暖黄色的辉光。
    风逐渐小了下来。
    可是却有一种疼痛不知道从何处蔓延出来,很快了扩散到了全身!
    那是一种极其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就夺走了他全部的神智!
    世界在一瞬间归于黑暗。
    吴邪挣扎着睁开眼睛。
    强烈的晕眩感还未散去,面前看出去的景象还是迷迷糊糊的,可是耳边却有一个焦灼的声音喊着他:“吴邪!吴邪!”
    缓了一会儿,对方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睛里满是自责和心疼。他的容貌很好看,只不过透着些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吴邪认出他来,心里隐隐漫上来一些不适:这个人,与自己,似乎并不应该这么熟悉,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吴邪伸手将那人紧紧捏住了自己肩膀的手掌掰下去,随即发现,那人的右手,有着奇长的两指,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他盯着对方的手指愣了两秒,没有意识到那人脸上一瞬间闪过的痛苦。
    “张起灵。”吴邪扶了一把身后的墙,缓缓站起来,觉得刚才那种疼痛和眩晕散去不少,“我没有事。你不用一天到晚总是盯着我。”
    张起灵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有些苦涩,后退了两步让开些空间,轻声道:“你不能再吸食费洛蒙了。”
    墙角散落了一支用过的滴管,那是吴邪用来将费洛蒙滴入自己鼻子里的工具。说到这个,他倒是想起来了,这一次的费洛蒙似乎效果强了不少,而副作用也更明显。
    可是,唯有在费洛蒙给他的世界里,他才觉得自己能见到想见的人,才会觉得有安全感,即便他明白那都是短暂的假象。
    而现实生活中,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透着陌生。
    “你不用管我。”吴邪说。
    “就是因为费洛蒙,你才会失忆。这样下去,你就永远也想不起来了。”张起灵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像是害怕吓到他,虽然吴邪的态度一直很冷漠,可他却一直很耐心,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吴邪淡淡道:“想不起来也罢。”
    吴邪这个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十年之中他为了解开谜团,使用了太多费洛蒙。这些东西里蕴含的信息量太大,又太复杂,在这个漫长的解密过程之后,吴邪的大脑终于被压垮了。他忘记了所有人,却开始疯狂地迷恋于费洛蒙为他营造出来的幻觉。
    其实在最初,吴邪就明白,费洛蒙会带给他很深远的、甚至是无可逆转的痛苦,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身体去尝试了。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对策,解雨臣和黑瞎子依旧在帮忙寻找可能的途径来治疗这种失忆。
    而张起灵,只能一日日地看着这个从前恨不得始终跟着他的人,对他冷漠如冰。
    心痛如绞却无计可施。他开始理解,从前自己失忆忘了吴邪的时候,吴邪的痛苦,和那种不顾一切也要为他找回记忆的决心。
    可是,吴邪却总是找机会背着他们溜出来,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用费洛蒙来麻痹自己。
    这一次,张起灵又找遍了西湖边各种山上大大小小的荒废的房子,才在日落时分,在葛岭的一堵破旧的水泥墙后面找到了他。
    “那么……你刚才都看见了什么?”张起灵问。换在以前,只有吴邪一个劲地跟在他后面不断地问问题,谁知道如今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个问题,吴邪苍白的脸上表情倒温和起来:“我看见了雪山,有一个穿着喇嘛袍的人,也不是藏人,从墨脱开始,走了好多路,似乎想去冈仁波齐转山……他一个人,看起来很孤单,遇到了很大的暴风雪,他为什么要去那儿?我需要弄明白这些事情……已经好多次了,这些天,我反反复复地看见他在西藏雪山上……”
    心上似乎被一把尖刀狠狠割过,即便强大如张起灵,也在那一瞬间握紧了拳头,控制着自己激烈的情绪。
    原来,吴邪所迷恋的幻境,依旧是一个与自己有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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