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的那天，四九城被淹没在一片暗沉沉的灰霾里。
    黑云压城城欲摧。
    霍秀秀裹着黑色的风衣，漂亮的眸子下面是恰到好处的眼袋，她看起来有着显而易见的悲伤和憔悴，但依旧是精神而清醒的。
    霍仙姑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人，熟悉不熟悉的面孔，真情或假意的悲伤，花圈林林总总地摆了一屋子。老九门这些年虽然表面上没落了很多，但是像霍家这样纵横政商两界的，依旧有着非常丰富的人脉，门生故吏来参加追悼会，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哀思，更是为了探听这个大家族日后将走向何方，由此来判断自己下一步应该站在哪一边。
    霍秀秀踏进去的那一刻，整间礼堂都安静下来。她已经跟前些日子离开北京的时候很不一样了，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就是换了一个人。一夕之间，她身上那种属于女孩的青涩和稚嫩了无踪迹，今天的她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强烈的掌控力和气场，眼角眉梢的悲伤之下，都藏着通透的凌厉。从前别人见了陪在霍老太身边的她，只会夸一句，真是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可如今，她已经做好了成为霍家新一任当家人的准备。
    很多人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解雨臣吧？
    霍秀秀的大伯声泪俱下地说完悼词的时候，在场所有道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解雨臣的态度：解家将无条件支持霍秀秀掌权。
    霍秀秀在一众男人的眼神里走上台去，身姿袅娜，容颜姣好。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悲伤带来的哽咽，却落落大方，令人动容。她没有详细讲述霍老太遇难的细节，只是追忆了自己的奶奶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教导。
    当年霍家的长女霍玲第一次跟着陈文锦的考古队去西沙沉船墓的时候，霍仙姑说：“等到阿玲锻炼出来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后来霍玲失踪，年纪轻轻，也没有结婚生子，霍秀秀的父亲是长子，按照继承顺序和女人当家的传统，下一任的继承人，就变成了还在喜欢吃棒棒糖的年纪的霍秀秀。
    霍仙姑依旧亲自教导这个充满了灵性的女孩，她逐渐长大，霍仙姑说：“等秀秀能独当一面了，我也就能安度晚年了。”
    只可惜，霍仙姑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一天。家族的担子，一直在她肩上压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霍秀秀是在说，去世的前任当家人亲自指定的接班人是她。
    有几个人的手机短信铃声响了。
    几分钟以后，大家又知道了一个消息：长沙吴家放出话来，无条件支持霍秀秀继承霍家当家的位子。
    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异议，敢跟霍秀秀过不去，那也就是跟老九门的解、吴两家过不去。
    老九门当年叱咤风云，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程度，可后来却迅速败落，有几家已经基本上断了血脉，而聪明人大都选择了别的路，比如二月红选择了隐居，但在解九爷过世、解连环失踪之后尽心尽力地教导了解雨臣，两个人不仅仅是师徒之情，解雨臣更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保住二月红的后人不受各派势力清洗的波及。霍家能够继续发展壮大，是因为迅速转了行，从倒斗和文物走私这一行里脱出身来，开始从政经商。吴家离开了是非的中心来到杭州，那是一个美丽的城市，让吴家的一部分人彻底洗白，好好过日子，而吴三省在长沙的势力，能够保障吴家在杭州的安宁。
    时至今日，老九门都逐渐走到了第三代，最亮眼的自然是解雨臣无疑。这个年轻男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公子哥儿，可是心思缜密，手段不凡，迅速将解家发展壮大，过了没几年，道上人就说，“花儿爷一跺脚，四九城都得抖三抖”。
    其次，便是吴小三爷了。吴邪虽然这两年才逐渐被道上的人所认识，但是从一开始，走的就是最为危险诡异的路线，而且似乎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跟哑巴张关系很近，而北京的王胖子也在潘家园小有名气。吴家实力尚在，因此这位小三爷日后能够崛起的机会也很大。
    有了解、吴两家的支持，果然没有人敢于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闹事。虽然暗流依旧涌动，可是明面上，到底算是过关了。
    那天霍秀秀回到老宅的时候，整个人都累得仿佛脱了力，她给吴邪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张起灵的身体素质就算再好，那样重的伤，这么几天也不可能彻底痊愈。吴邪想必还在医院陪着他吧。
    于是她发了条信息过去：“吴邪哥哥，谢谢你。”
    霍秀秀微笑了一下，她不怪吴邪了。他毕竟还是帮着她的，只不过，他心里还有着更重要的人和事罢了。这个世界上比她更艰难的人还有很多，而他们尚且还努力地护着她，尽可能地让她少经历一些风雨。
    手机忽然响了。她以为吴邪终于还是看到了，谁知屏幕上显示的是解雨臣的号码。
    “小花哥哥？”轻咳了一声，清一清嗓子里的沙哑。
    “都还好吧？”解雨臣问了一句。
    霍秀秀有点奇怪，解雨臣很少问这样温情的话，他向来是开门见山的，闲聊这种事对于解家的当家来说太奢侈了，但她一时摸不准对方想要说什么，于是她说：“嗯。”
    “你的两个叔叔来找我，说你给我开了什么条件和好处他们都可以给，还会额外增加，只要我支持他们夺权。”他的声音很冷定，这和他在戏台上的时候那种千娇百媚是完全不一样的。解雨臣有很多面，取决于他所面对的人和事。
    秀秀只觉得累，却丝毫没有意外。家族大权就这么落进她这么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手里，那些算计了大半辈子的老男人们当然不会愿意。只不过解雨臣才表了态，他们就这么着急着找上门去了，未免有点太沉不住气。何况他们也不想想，霍秀秀能给解雨臣开出什么具有诱惑力的条件？这个女娃儿自己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解大当家的什么没有，会需要她来给？
    霍家的基因还真是奇怪，智商这东西难道还能传女不传男？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她叹息了一声。
    这个哥哥，从小就保护着自己。
    她忽然有点怀念小时候，奶奶经常带着她去二月红家里串门，那时候的小花天天不是学戏，就是练武，再就是读书写字。冬天的时候，她悄悄把几个番薯藏进炭盆里，然后烤着火等着小花，傍晚的时候他可以休息了，就会来找她，然后两个人一起从炭盆里把烤熟的番薯扒拉出来剥着吃。秀秀总是喊烫，要小花去剥，可是剥开了之后她又不嫌烫了，吃得特别欢，小花也总是笑看着。
    小时候她觉得这个哥哥是天底下最宠自己的人了，是可以让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的人。她没有亲哥哥，解雨臣就像她的亲哥哥一样。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那群居心叵测的人去找解家，什么人都有可能背叛她，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但解雨臣不会。而且，自己现在的状况，解雨臣是真的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
    “如果有必要，我会用更明显的办法告诉所有人，我只支持你坐上那个位置。”解雨臣说。
    霍秀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比如，我可以宣布，要跟你订婚。”解雨臣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一样平静。对霍秀秀，他一点都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而秀秀也是一样，即便二月红和霍仙姑从前都不止一次地想过让他们俩以后在一起。
    一听这话，霍秀秀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忍不住笑起来：“小花哥哥，你要是这样说出去，瞎子哥哥会不会满世界追杀我啊？”
    解雨臣“啪”一声按了电话，看着自己面前戴着副墨镜，吊儿郎当坐在自己书桌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