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人。”于清别着刀躲在树后听了很久，熟悉的马蹄声，熟悉的招呼声，直到熟悉的面孔终于从泛着荧光的雪地中出现，他才放松的喘了口气。
    这一路，不时会有丧心病狂的难民在住所被雪灾毁了之后挥刀为贼，他大大小小击退了不少，有单独出来的，三五成群的，最多一批其实也不过十来个人。
    挥刀出去的时候，过于尖锐的刀刃总会带出有些刺耳的破空声，这样的尖利，就需要刀刃深深的埋进骨缝，发出钝钝的声响，血肉横飞模糊不清的声音来中和。但是看着不远处俆文勉故作镇定却连瞳仁都因为厌恶而颤抖的眼神，挥刀的手又总忍不住慢下三分。
    所以骄傲而又高不可攀的于清大人也受伤了。
    被砍中的左手故作轻松的藏于背后，略有些踉跄的腿换了个重心偏移的姿势，仿若轻松自得的挥挥手，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自己疗伤。
    “真的是你啊！大人！”
    来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马，一头浓黑的头发并未规矩的束起，反而略显张扬的飘荡在耳边，随着凛冽的寒风招摇的飞着。轮廓完美深刻好像某种大师的杰作一样的俊朗脸颊，沉静的如湖水一样却写满了轻松的眼眸，无疑不显示着此人真是个皮相极好的人。
    下级的军官走到于清身前，不无感慨的叹道：“您受苦了。”
    于清确实受了苦。一向严谨的梳理得一丝不苟发丝有些凌乱的散落在额迹，总是坚毅冷漠的脸孔多了几分憔悴与疲惫，往日衣衫整洁的人居然也随着难民一起穿起了粗布麻衣。最最重要的是，那鲜明的伤口还挂着鲜血，青白的唇瓣总有细小的裂口，笔直修长的双腿有些趔趄，一直牵着的骄纵马儿却不见了踪影。
    不过于清没有诉苦的想法，他的眼睛腾地亮起了光芒，这种光芒好像俆文勉一样，散发着灼热与激烈：“快！你是来收拢难民的吧！给我点吃的，南边不出一里就有一批人在等着……”
    “……”下级军官飞扬的发梢似乎一瞬间停止了舞动，但很快又在风的摆弄下飞舞了起来。
    最近两三天，一直在流寇与饥饿的双重压力下挣扎的难民们终于重新让笑容附上了脸颊。他们捧着热气腾腾的面汤，仔细的挑着里面微不可见的肉丝和青菜，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扣住碗筷，动作紧张而又流畅。
    于清坐在一旁，心里有一种由衷愉悦的满足。他抱着俆文勉，偶尔给对方喂上一口热汤——这个体弱的书生终于染上了风寒，此时正一脸病态红晕的倚在于清怀里，不时激烈的咳嗽几声，过于声嘶力竭的咳嗽几乎让一旁的人觉得这个瘦弱的家伙会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但是两个人的表情都是一种任务达成后的放松与满足。
    “他们是善良的人。”俆文勉的声音嘶哑而又干涩，难听的几乎能让小孩子吓哭，但他的声音此时是那么的欢快，里面欣悦的意味几乎一掐都能挤出蜂蜜与牛奶，“善良的人终究会有好报的。”
    于清没有答话，他修长的指尖顺着对方枯草一样的头发往下慢慢梳理，神色是不易察觉的温柔。
    下级军官带着一列士兵，目光宁和的看着灾民，对于清说道：“于大人，下官联系过维京，您可以回城了。”
    “等我安顿了……”于清的目光移向了难民，瞳孔却倏地变小，尖细的像是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刚刚还面露红光的百姓已经满目青黑的倒下，他们的目光死死的凝固在于清与俆文勉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愤怒与绝望的神色慢慢的蜿蜒成一股尖锐的刺，狠狠地戳进了俆文勉心里。
    下级军官依旧平静如水，脸孔完美无缺好似刀削的雕塑，看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后，他才慢慢地走过去，恭敬却并不恭维的冲于清说道：“请大人回京。”
    俆文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那些至多至少相处了几天的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眼神淳朴却偶尔狡狯的，天性善良的人，如今却都挂着不可置信与惊恐绝望的表情倒在地上。
    “咳咳……咳……”激烈回应的神智带动了身体撕裂的咳，一口血生生的喷了出去。
    于清身体微僵，从对方颤抖的身体能感觉到对方无法言语的痛。
    “夏袁佑。”从嘴里冒出对方的名字，发出的声音好似不是在呼唤，更像是气腔无意义挤出的符号。
    “大人，您应该知道的。”下级军官的表情变得无奈而又温和，整张轮廓分明的脸都变得鲜活有力起来，“维京也很困难，没有多余的粮食与住处提供给他们了。”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的，请回京——当然，您可以带上您的朋友。”夏袁佑并不认识俆文勉，只当他是某种身份暧昧地位尴尬的朋友。所以一句话说的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奇妙。
    俆文勉的脸色发冷，他用仇恨与失望的眼神从于清一直扫视到夏袁佑：“这就是，被百姓所一来信服的，维京的军人么……？”
    慢慢的站起来，咳出的血沾染上了胸前的衣襟，但他依旧站得笔直。
    “这个朝代真的已经没救了。腐烂到根部的植物是没有办法依靠浇水施肥重新活过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
    “闭嘴!闭上你的嘴！！”于清打断俆文勉的话，用几乎是渴求的眼神看着俆文勉，“回去再说吧……”
    从根部腐烂的植物，只能挖出来，重新换上一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