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象牙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6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象牙塔
    天后宫,她每个周六都会来,不用门票,很快就可以转完。蓝底青边的门匾周围描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上书神明默佑。
    边上两棵苍老的树周身无一例外的挂满祈福的木牌,红色的,重重的压了一圈又一圈,底下还散落着从树丫上掉下来的。
    她从不写这种祈福牌,在天后宫祈福的人太多了,神明也承担不来人们那么重的祈愿。
    她来了,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看着还愿盆里的两尾鱼,看它们优雅的摆出颤颤的水纹。
    里面的老人已经认识了她,每逢周六,估计着她要来的时辰就摆上一盏茶,两个人细细的品,说说近来发生的事,谈谈天后宫的香火,聊聊老人家里的孩子。
    老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但这并不使人厌烦,即便是再琐碎的事,经过他的口,也说出几分禅意。
    老人有个孙子,说到他时,老人褶皱的皮肤一下子便抻开了,年轻了好几岁。
    “他以前总是来这儿,就坐在你坐的地方,哎呀,他顶喜欢写祈愿牌的,喏,这应该还能找得到的。看吧,”老人喜不自禁的从最里处翻出一块颜色有些暗的祈愿牌,上面写着——希望爷爷长命百岁。落款是苏合,顶平凡的名字。
    她微笑着,看老人笑逐颜开。
    再后来,她连续五个周都没有去天后宫,这是从来都没有的情况,以前都是风雨无阻的。
    第六个周,天气前所未有的晴朗,她披上薄毛衫,老人还是等在那儿,青色的茶水冒着氤氲的雾气。老人看见她带着喜悦的薄怒,道:“你怎么那么长时间都没来,人老了,在这无聊得紧呐。”
    她微笑着随着老人的话点头,算作歉意,老人也并不是真的生气,坐下后,便又攀谈起来,老人的气色好了很多,果不其然,他接下来便说道:“我那个孙子啊,前几天回来了,过来看我,又是写了几块祈福牌,倒是还记挂着老爷子我,知道回来看看。”
    说话间又是寻出他孙子的牌子——爷爷长命百岁,右下角的苏合张狂了许多,和以前的几张很不一样。
    她走在栈桥沿岸,细细的咀嚼方才和老人的对话,栈桥尽处的建筑物淹没在海水里。她摸了摸颈子,好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活着。
    颈子上的吊坠没有了。她又确认了下,确实不在。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毕竟挂在颈椎上不短的时间,不见了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顺着沿路走回去,直到天后宫。
    有个男音道:“是哪个姑娘?”飘飘摇摇的顺着风淌出来。
    是哪个姑娘?已经很少有人用姑娘来称呼某个女人了。这两个字以及其特殊的频率钻入她的耳膜,让她不得不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吐出这样的字眼。
    一个天青色的背影,好像画里的人,尽管只是一个背影。
    那个声音继续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去寻她来。”老人道:“她马上就回来了。”
    “还是去看看吧。”
    然后,她看见了。台阶之上。
    眉眼天生的风情,见到她好像有讶异的神情,手里的正是她的吊坠,闪闪的发着光。
    老人把他们引进来,笑道:“你们还真是有缘分,这是我孙子,苏合,这是我小友,傅小乔。”
    2009年9月14日17点58分。傅小乔遇上了苏合。
    我们很快的相识,苏合对我展示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无限的美妙,无限的希望,无限的光明。对苏合了解的越多,便会觉得越心惊——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
    他读书的速度很快,已经不是用读来形容的了,简直是用来吃的,没有书就会活不下去。但这不是说他是书呆子,他的广阔的阅历不是只通过读书来拓展的,更多的是亲身的经历,我去过他的小屋,墙上挂的世界地图已经被他钉了很多图钉,密密麻麻的,代表着他去的地方。
    苏合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即便是不说话,也想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近,靠近。探索一下他身上的黑洞。
    他的相册里始终没有出现过女人的身影,这让我很欢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踏进了名叫苏合的城。
    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是我追随的。如果不是李木,我想我会得到他。
    李木是哪里好,我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得出个结果。但是就是这个探索不出的结果,让我一败涂地,退无可退。
    那个该死的,木讷的女人,总是很冷淡的站在他身边,这样没有温度的女人,却让苏合这样的浅水泛起波澜,很浅,但确实产生了。
    不容忽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我要了解对手,这样才能有胜的机会。
    让我感到绝望的是,越是了解,越是悲哀——他们是一体的。这种可不得想法一天比一天清晰,直到有一天,它变成一张白纸,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苏合和李木是一体的,你休想插足。
    旁人有没有这种认知,不关我的事,可是我呢?我又能怎么办?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我这才确确实实的感知到,尤其是这种单相思,全是一个人的死撑,毫无缘分可言。
    苏合带我去基督教堂,里面的基督徒在举行婚礼,并不像荧屏上的那样庄严,来的人也不多,神父的声音也不是那么坚定,好像对神抱有某种怀疑。
    苏合就坐在我的身边,离我一指的距离,他望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道:“如果可能,我想带她来这里。”我知道他指的是谁,没有答话。
    隔天,他去了杭州,这让我很费解——李木怎么办?
    但我无暇考虑这样的事,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其余的都不重要。苏合就是我,我就是苏合,他去哪,我也要去哪。
    苏合对我的来到很诧异,显然,我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甚至没有出现在他构建的未来蓝图里。
    这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我这样告诉自己。我来了就好了。已经够了,真的。
    来了杭州的苏合开始蜕变,脱下他的天青色外套,脸上朦胧的素雅散的无影无踪,若不是这张脸,我简直要怀疑,这真的是苏合吗?太令人惊讶了。
    我这才知道,李木并不知道苏合来了这。这意味着,他们之间产生了裂痕。我在脑中迅速判断了一下,告诉她,苏合已经和我在一起了。然后果断挂下电话。
    我亲手把他们之间的红线斩断,李木的性格我多少还是了解的,她绝不会卸下她的盔甲让人放肆。
    约莫半个月,他苏合回去了。他又去找李木了。
    我已经预见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了。我去了天后宫,满树的祈愿牌,随着风轻轻的晃,不时有两块碰在一起,发出木头碰撞的钝钝的声音。老人还是在那里,见我来了还是满上一盏茶,招呼我过去坐。
    “他回来了是不是?那孩子就是这样,从小就是不受管束的。我们也没想过要管他,长久了,他也就成了这样。”
    “这样很好。”
    “唔……你这样想也不错,但是他总会长大的,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也许,他也会给他的爱人写祈愿牌,老爷子我也没什么心愿了。”
    “爱人……”
    “我这样的老人谈你们年轻人的事是很不合适的,但是,喜欢一定要努力追求,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可不是后悔一下就可以了。”
    ……
    我也想努力啊,可是苏合不给我机会。他看似空荡的心已经被李木塞得满满的不留一点缝隙,甚至为了容下那块木头,改变了自己心的形状。这样的我哪是努力一下就可以办得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的报应来了。那些男人在我身上肆虐的时候,世界都黑了,一点光亮都没有。我只想着,有谁来救救我就好了,有谁来救救我就好了,谁都可以,谁能来救救我。
    我被轮了。
    那些男人退下的时候,苏合熟悉的眼睑呈现在我眼前。
    一下子,全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他竟然珍视她到这种地步。
    哈哈哈……我努力做出阴毒的表情,好符合他心目中贱女人,毁人幸福的狐狸精的破烂形象,我嘴里吐着怨毒的诅咒——你永远都不会得到李木。
    他连个施舍的眼神都没有留给我。
    剧痛,浑身的骨头好像被重型卡车碾压了一遍,动一下,都是重死一遍的体验。我不再干净了,或许,自我挂断李木的电话开始就远离干净这个词汇了。心灵的污秽是难以洗涤的。
    可我还是放不下,即便我知道这是他让人对我出这种事。
    女人是很傻的一种生物,很容易就被爱情捕获,虽然她们大多数是自投罗网的蠢货。我是女人,我也是蠢货。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悯之处,为了虚无的东西甘愿抛弃尊严,自由,人性,乃至生命。
    我想逃,另一方面又不想离他很远,只能在这个城市苟延残喘。
    李木是个游离于女人的存在,她不要苏合,这次是她不要苏合,而不是苏合不要她。形势在她那里完全得到逆转。
    在这两个人的世界中,李木一直都是主导,这一点,恐怕李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忽然萌生出一种想要和她谈谈的想法。想要知道她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李木说,“我很喜欢苏合,确切来说,我爱他,我想和他长久的在一起,也许你不知道,我为他戒酒,戒烟,在这之前,大麻也是吸一点的。我想延长我的生命,让它足够长到陪他一生一世。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很卑微,苏合想要掌控我的人生,我的生命中,唯独自由,是不会给任何人的。自由是我的一切,可以说,我的现在,不,哪怕是我的未来,分崩离析之后,也只剩下自由了。”
    我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爱的三六九等中,我的竟然变成的最卑微的一份,在这之前我居然一厢情愿的认为它无比高尚。
    李木最后说,“你见过苏合沉默的时候么?也许会像海,很平静,但是随时会产生暴风雨。很恐怖,但是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地方。现在,我爱他,可是这已经到头了。”她圆润的食指叩了叩桌面,“就像这样。到头了。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更可况,我也不想努力了。”
    她接着说,“如果你喜欢他,不,你是爱他的,请珍重他。好吧,就这样吧,再见,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
    李木起身,外面一个削瘦的人在等她。两个人并排着消失在我的视线。
    基督教堂,基督徒正在做弥撒。我跪在其中,看十字架上的耶稣。
    习惯性的看看身边一指距离的人——苏合。
    他闭着眼,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他道:“傅小乔,你恨不恨我。”语气平平,没有任何起伏。
    “我想,没有。”
    “在某种方面,我们是同类,也正是因为同类,我们不可能。”
    “是。”
    “我爱李木,比任何人都爱,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有人比我更爱她了。”
    “……”
    “所以我退出成了自然而然的事,这是我没有想过的。”苏合睁开眼睛,很深邃的瞳仁。教堂的彩绘玻璃被阳光照耀着,发着五彩斑斓的光,机械钟一下一下的报着时。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是不是?”苏合偏过脸来问我,惨淡的笑容渲染在眉眼中。
    “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你也不会喜欢我。我在心里补充。
    弥撒做完了。我们起身,外面有人在拍摄结婚照,今年结婚的人似乎特别多。
    我们在教堂外分手,冷冷清清的街道,我回头,苏合的身影不见了,不是被人群淹没,也不是雾天的阻挡,是他的移动速率太快了,我们始终不是同一步调。
    不见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只是到现在,我都没法忘记,那个有天青色的身影,眉眼流转的光影,和脸上淡淡的素雅风韵的人。
    他是我的城。
    他叫苏合。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