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疏离、冷漠，她绝决的话语，她眼神中的愤怒与仇恨，都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玄澈：她已经变了。
    也许，在很久之前，她就变了。不再是他以为的懦弱胆怯，甚至有些自卑。她像是迟迟盛放的花朵，这一刻，离别的悲痛点染了花瓣凄美的颜色。
    “皇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看着僵持着的两人，年清扬焦急地支援殿外拼死抵挡的精锐护卫。
    然而他们孤军来此，不要说带幼蓝回去了，很有可能被全部俘虏。
    “年将军，我们找到一辆马车。”一个精卫大声喊道，如今只有坐上马车冲出皇宫去才有生路。
    年清扬迟疑地看着玄澈，玄澈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幼蓝。半响，忍无可忍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带上他。”
    血色的风把旗撕裂，城头的灯慢慢被血水熄灭。马车在刀光剑影中疾驰，年清扬在车外抵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利剑。鲜血流过长街，耳畔杀伐不歇。
    马车中，幼蓝紧紧地抱着莲华的躯体，她将脸颊不停地贴向莲华紧闭的眉眼，感受那微弱的呼吸，她无助恐惧的眼神仿佛全世界都要崩塌。而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的玄澈几乎被怒火燃尽所有的理智。
    从上车开始她就抱着莲华刻意地和自己保持距离，她恐惧的目光里满是警惕。她居然为了别的男人而害怕他！而一路快马加鞭、舍生忘死来找她的自己，在她眼中还不如一个将死之人。
    他不明白短短三个月，她和莲华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此刻的她就像真的……真的把他当做丈夫一样！
    目光撇到她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匣子，微启的匣子里夹着一些泛黄的纸片，然而纸质淡淡的粉色却让玄澈认出来这是大泱之物，薄樱纸。
    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幼蓝抱着莲华一个不稳，从座位上摔下来，她狼狈地用身体护住莲华，身怕伤到他。怀中的匣子滚落，没有盖好的缝隙间飘落出几张写着零散字迹的纸片。
    玄澈俯身拾起脚边的一张纸，狭长的凤眸眯起，骤然布满了杀意。
    纸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他怎么会不认识，她的字是他一手教的。薄樱纸是西域进贡的纸，除了其淡淡的粉色终年不变外还有淡淡的香味，这种纸吸墨很均匀，适合书写，只是造纸之人早已不在人世，也没有留下造纸的方法，所以这纸变得千金难买。
    而她一向胆子小，不怎么自信，难得说想学写字。那时候她刚开始拿笔写出的字却不如三岁孩童，为了鼓励她，他便寻了这纸来。
    看着纸上的只言片语，那些寻章摘句的满满的恋意……他竟浑然不知，当年她学写字是为了给莲华写情书！
    拾笔弄墨，只为遥寄相思么？难道说两年前莲华进宫，那时候她便……
    泛黄的纸片在帐中顷刻间灰飞烟灭，玄澈如刀锋般凛冽的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他一把拽过幼蓝，压抑的声线也掩盖不住薄怒。他指着那散落的纸片，“你当年要习字，竟是为了给他写信？说！你们这样私信多久了！”
    手腕上陡然传来剧痛，她皱起了眉头，额头上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怒视着他：“你放手！”
    这确实是她写给莲华的信，她不明白此刻他这样的厉声质问是什么意思。当年不过是他心情大好，许诺她一个愿望。她顺口诹了一句，想学写字，不过是想多一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
    “该放手的是你！”玄澈大吼一声，从来没有这样地痛恨她怀里抱着的那张脸。他毫不客气地将幼蓝一把揪起，朝马车外怒喝一声：“来人，给朕把这个死人扔下去。”
    “不要！”幼蓝奋力地挣扎着，拼命去抓莲华的身躯，然而不管她如何摇晃莲华，他紧闭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他明明还是有呼吸的，他还没有死！
    “他还没有死……莲华……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幼蓝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玄澈冷眼看着，厉声的警告她：“你再敢抱着他，我就把他扔下马车！”手臂攸地用力，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幼蓝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睁得血红，“我恨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为什么一定要逼她恨他！
    玄澈嘴角突兀地浮起一丝涩然的笑意，她终于为了别的男人恨他了吗，话到嘴边却如剑般无情锋利：“你凭什么恨朕？你两年前就对他这样痴情，你该感谢朕让你成为一国公主，能够嫁给他，不是吗？”
    他钳起她的下颌，拉近她的脸，他想看清楚这张现在才看明白的脸。守她，护她，机关算尽，算到了名分权利，算到了阴谋诡计，算到了这场战争……却唯独没有算到她会恨自己！
    青石长街的尽头，染尽生离死别。这一夜重华宫的大火一直没有熄灭。而染着鲜血的战火四处蔓延。马车终于跑到了尽头，前方两军交战的地方挡住了去路。
    幼蓝被玄澈拽出马车，他对她再无怜惜，不允许她有丝毫的挣扎。刀光剑影中他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身，不让她离开一分。
    幼蓝绝望地望着躺在冰冷的地上的莲华，心在一点一点地死去。“你答应我救他的……”她细细地出声。
    玄澈用一只手挡住敌人的进攻，反手一剑直直地插入敌人的心脏。那个楼兰士兵温热的血喷洒到幼蓝的侧脸和脖颈上，她眨了眨眼，无动于衷。透过鲜血的双眸只看得见莲华沉静安然的脸庞。
    玄澈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冷酷的眉眼仿佛置若罔闻。他出手极狠，一个又一个楼兰士兵在他们面前倒下。鲜血溅了两人一身，两人却都像毫无感觉一般。
    湿润的夜风中浸满了血腥之气，嘶喊呻吟声不绝于耳。他曾经说过他的理想是创建一个繁华盛世，不会让世上再有像她一样的孩子。那时候她欢喜得无法言喻，将他奉若神明。然而此刻身边眉眼残戾的他，却像是嗜血的幽灵。这一地的鲜血和随时消逝的生命让她又回想起了那个惨淡的童年。
    一个身重数刀的楼兰将士被早已赶到大泱士兵擒住，他不甘的呼喊“大泱背信弃义，终不得善终。”
    一个大泱士兵抡起剑柄就朝他的头重重敲打过去：“我呸！我们太后娘娘促成两国姻亲，你们居然派人刺杀太后，狼子野心，恩将仇报。”他语毕，那楼兰将士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再出声，几把利剑插入他的胸腹，带起四溅的殷红。
    幼蓝听到大泱士兵们的话愕然地转头看着玄澈，死死地抓住他即将刺下的剑，她觉得喉中像梗着顽石，艰难出声：“你没有……把宁王谋反的事公之于众？”
    一个楼兰侍卫借机像两人砍来，玄澈欲抵挡，幼蓝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眼见情况危急，他一个急转身，用后背抵挡了那一剑。
    他身子猛地一沉，幼蓝才意识到他受伤了，惊慌地松开手，却看到玄澈眉眼冷酷地盯着她，反手一剑，杀了那个士兵。
    她这时才明白年大哥那晚潜入太子宫想要跟她说的话。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他不是为了她而来，为的是这江山。
    他早就做好了攻打楼兰的准备，即使她成了楼兰的太子妃也不例外？他没有揭穿宁王的阴谋，让楼兰背上了背信弃义的罪名，让这些大泱士兵满腔愤怒地为他卖命。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帝王。
    “玄澈哥哥——”毫无征兆地一声低唤，玄澈愣在了原地，仿佛怀里的人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模样，懵懂简单。
    “你想要这江山吗？”刀光剑影，血腥火光中，她的声音如飘渺的琴音，不带情绪。
    他嗜血般冷酷的眼神终于慢慢柔和起来，“蓝儿，我只想要你跟我回去。”他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血污。
    她摇摇头，眼睛已经看不分明面前的人：“我如何跟你回去？对大泱来说，我已经是楼兰的太子妃，是敌人。”跟他回去，能以什么样的身份伴着他呢？那为和亲而册封的泱蓝公主的身份让她再无立足之地。
    “留在这儿，楼兰人也不会放过你。”玄澈深如寒潭的眼眸攫着她，一手指向前方交战的景象，杀戮已经让人心变成魔鬼。
    “是啊……我还能去哪呢？”她泄气的笑笑，楼兰将她视作奸细，导致了两国的纷争。天大地大，却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而自己看着这满眼的悲凉，还有不远处静静躺着的莲华，她好绝望。
    她终于挣开玄澈，踉踉跄跄地穿过横陈的尸体，走向莲华。跪到地上将他抱起，摸着他依然冰凉的身躯。
    手心里紧紧攥着那颗珠子，她微笑着勾勒着他的眉眼。
    莲华，到头来，不管是你的愿望还是我的愿望，都不可能实现了。你说让我用迁神咒保住大泱，和玄澈回去。
    可是……有玄澈在，大泱从不需要我守护。莲华，你睁眼看看，看看楼兰成了什么样子……你醒来看到一定会伤心的吧。所以这一次，蓝儿想为你做点什么。
    她摊开手心的珠子，眉眼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