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铃踉踉跄跄地回到生花殿的时候，已经脑袋昏昏沉沉，鼻子堵得难受了。巧罗看着她宫女的打扮回来，身上披着的披风已经被夜里的湿气浸透，忙吩咐底下的小丫头快快熬一弯姜汤来给娘娘驱寒。
    琅铃感激地看了一眼巧罗，天气不知不觉地变得越来越冷了，亦如这深宫中的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愈加艰难。
    不知道是因为感染了风寒还是别的，琅铃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在被子里将自己蜷作一团，却还是感觉到冷。
    此刻她好想念秀儿，那个和她交心的姐妹。
    她觉得很累，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身为和亲的公主，她该怎么做；
    身为后宫中的妃嫔，她该怎么做；
    身为琅铃，她该怎么做。
    也许在变作琅铃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仅仅是自己了。这一路上，有许多的事她弄不清，人心她也看不懂。熬不过去的时候，她想要回到那个世界，回首却发现，在那个世界并没有人在乎过她的存在，也许甚至都没有人知道自己死在沙漠中。而来到这个世界，给了她确确实实的存在感的人，都在楼兰。尽管与他们的羁绊似乎并不属于自己，但是在这个寂寥的冬夜，她真真实实地想念他们。
    原来，自己这么孤独。
    两行晶莹的泪滑过腮边，落到枕边濡湿一片，睡着的人闭着眼却仍眉头微皱，仿佛梦中也不得欢愉。呢喃呓语从唇瓣溢出：“澜止……秀儿……珏昊……”到后来只剩下呜咽。
    一声微叹，夜色下，巧罗捻灭了手中的宫灯，将门轻轻带上。
    第二天琅铃起的很晚，精神恹恹的，巧罗告诉她，清语公主请她晚些过去。
    琅铃在宫里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动身往公主殿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公主殿，清语的宫殿富丽堂皇，满园的梅花含苞待放，正如这宫中的主人一般。
    远远看见一女子在梅花间起舞，虽是冬天，她却只身着轻薄的衣裙，鹅黄的衣袖翻飞，在清冷的冬季，愈发显得灵动与温暖。她的身姿轻盈，像是林间活泼的小鹿一般。那女子终于一个旋转回眸望过来，一抹如暖阳般的笑在她脸上绽放，“嫂嫂，你来了。”
    琅铃含笑点点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本该是高洁善舞的。
    清语踩着轻快地步子跑了过来：“嫂嫂，你可跟他说了。”
    鹅黄的衣袖在她眼前拂过，琅铃点点头，心中却有一抹隐痛。
    她原本清亮的眸子一瞬间更加神采奕奕：“嫂嫂，我刚才跳得怎么样？他会喜欢吗？”
    “嗯，会的。”琅铃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
    清语看着她不自然的表情，眼睛里有些微微的疑惑：“嫂嫂，你怎么了？”
    琅铃避开她清透的眼神，望向一旁的梅花，轻声道：“清语，你觉得什么叫喜欢呢？”
    清语跟着茫然地望向那梅花，显然不太明白琅铃为什么会这么问，略羞涩道：“嫂嫂，你为何这么问？”
    见琅铃不语，她想想道：“清语觉得天天想着一个人，天天想见那个人，就叫喜欢。”
    琅铃噗嗤一笑。也是，喜欢其实本该这么简单。
    “那清语，你觉得什么是幸福呢？”
    清语微蹙了蹙眉，继续红着脸道：“当然是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琅铃沉默片刻，道：“如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需要你们彼此付出代价，你仍然觉得那是幸福吗？”
    清语仰头思考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一会儿苦着脸道：“嫂嫂你到底是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话。”
    琅铃一怔，笑着摇摇头，是啊，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呢？其实自己也不太懂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幸福。
    清语说民间有习俗，冬节的那天女子会绣东西送给心爱的人，比如荷包之类的，象征着度过严冬的温暖情意。
    清语得意地说：“嫂嫂，你也给皇兄绣一个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琅铃微微点头，跟着清语宫里的嬷嬷学习，只是清语不知道，她大概不会将这个荷包送出去。
    很快冬节就到了，宫中显出忙碌的氛围。宫中妃嫔的娘家女眷在这一天可以进攻探视，所以一大早上，宫里就比较热闹。
    这次的冬节的宴会白灼辰却独独定在了和妃的凝雪宫后的晓畅亭内，竟是多的一步也不让她走。
    傍晚，琅铃跟清语去了晓畅亭。周围的铜炉散发着热气，围在里面人竟丝毫不觉得冷。她看到和妃身穿一身雪白的锦缎，身上披着一件褐色的狐裘。那件狐裘……琅铃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轻轻撇开眸，不再去看。他曾经也将那张薄裘紧张的披在自己身上，确是物是人非。
    冬节为了驱寒，宴席上是烤好的鹿肉和微微辛辣的酒，到不似以往宴席的清酒。众多的女眷都嫌那酒太冲，换了清甜的梨花酒来。巧罗也取了梨花酒来，琅铃却摆摆手，没有让她换下。
    端起一杯喝下，辛辣的液体入喉带来一股灼热感，微微刺鼻，呛出了眼泪，白灼辰侧目而来，琅铃赶紧将眼泪拂去，装作无事。
    身边的人却不小心的打翻了酒杯，酒水撒了一桌子。宫女慌忙来收拾桌子，清语却蹙着眉坐着一动不动，桌子下的手死死地抓着袖子。
    琅铃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紧张，他一会儿就会来了。”
    虽然晚宴已经开始了，但季熙然还迟迟没有到。琅铃也担心他今晚会不会不来了。
    过了片刻，果然见季熙然一身素白的从远处走来，远远看到他身边还跟了一个人，一样是风华绝代。
    待两人走近，琅铃才惊喜的发现，走在季熙然身边的却是护送秀儿离开的紫宁王爷白落英。
    两人走近亭子里，向皇帝行了礼。
    白灼辰语气似笑非笑：“朕道季世子今日怎么迟迟不来呢，原来是去接九弟了。”
    季熙然颔首，与白落英相视一笑。
    白落英朗声道：“这冬节雪宴，臣弟岂可错过。”
    皇帝笑道：“快入座，今夜与朕痛饮一番。”
    从白落英进来的那一刻，琅铃就掩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她热切的注目过去，而白落英显然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颔首回礼。
    白落英回来了，说明他已经安全的护送秀儿回楼兰了，她现在迫切的想知道这一路上的情况。这是这么多天来，琅铃第一次这么激动。
    白灼辰冷冷的眼神瞥了过来，琅铃一愣，拿起酒杯又饮了一杯，当做没有看到。
    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完全被白落英的道来而改变了。
    身边的清语咬着唇看了季熙然一眼，起身飞奔了出去。
    季熙然面无表情的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慢慢斟着酒。
    听到一声娇笑，琅铃望去，却是秋山之行后，许久未见的丽嫔，自那日伤了脚，回宫后她便闭门不出，琅铃倒没忘那日两人结下的怨。站在她身后的还有其他几个贵人，其中有些面生的，娇嫩水灵，像是新人的模样。
    想不到，丽嫔还有这样的胸襟。几个女子皆献上自己亲手绣的绣品，额带，手套，荷包都有。皇帝没有怎么看，面上却笑道：“辛苦各位爱妃了，赏。”丽嫔有些失望的退到了一边。和妃坐在白灼辰身边，低头羞涩道：“臣妾不若她们手巧，但是……”说着羞涩的将一双手套递给他，白灼辰却立刻带上了，笑道：“甚是暖和。”
    和妃面若红云，却掩不住脸上的喜悦。
    琅铃早就看惯了他们两旁若无人的恩爱，现在已经完全免疫了。罢了，反正都知道她是粗鄙的夷女，自然不会这些针线活。
    琅铃一杯酒下肚，刚觉得爽快。哪知和妃偏偏要打扰她的雅兴：“琅妃妹妹定也为皇上准备了什么，臣妾很好奇呢。”
    琅铃淡淡凝了过去，并无起身的意思。
    和妃有些尴尬地道：“那日的事，妹妹不要在意，原是我自己不当心……”
    “姐姐说的什么事，琅铃早就不记得了。”琅铃端着一杯酒起身，朝着白灼辰和偌芙走去。
    白灼辰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霜，琅铃捏紧了袖中的荷包，却没有拿出来。
    她站定，笑道：“妹妹敬姐姐和皇上一杯吧。”说着，将那杯就举得更高些，递了过去。
    琅铃抬眸望去，他一双狭长的凤眸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澄澈，浓黑的得让她看不清。和妃刚准备伸手去接，白灼辰却拦下了她的手。
    他没有说话，却瞥了一眼在旁侍奉的公公，那公公会意，便拿着一根银针来试酒。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显然都感到极为尴尬。琅铃愣了一秒，反应过来时，尴尬羞赧合着怒意一齐涌了出来。
    他曾说过她心肠歹毒，他竟然怀疑她会在酒中下毒。他在告诉所有人她是个心肠歹毒的妒妇。
    琅铃冷冷笑道：“不必。”随即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让她满脸火红，她冷声道：“皇上既不放心，这酒琅铃也不必敬了。”
    白灼辰眉眼冷淡，没有做声。
    琅铃心下骤冷，白灼辰，我的心再不会任你这般践踏。
    她转身，抛开众人的眼神，旁若无人的喝起酒来。初时的辛辣，此时倒觉得分外酣畅。
    抬头发现季熙然还坐在对面，竟也自顾自地喝酒。想到清江池那边清语必定等得着急。琅铃起身走到季熙然身边道：“听闻清江池畔梅花初绽，正是欣赏的好时机，季世子可有兴趣前去一赏。”
    她此话一出，惹来众多侧目。后宫的妃嫔哪敢邀约皇帝以外的男子。琅铃心想反正我是外邦女，在你们眼里本就没有礼节可言。
    季熙然看了她一眼，听出她话里话，放下酒杯，起身跟着琅铃出了来。
    亭内白灼辰凝着那两个身影的眼神骤冷，偌芙嘴角闪过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