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瑛面上平静的问道。
    玉潇无奈的一笑，“我自知并不是你的对手，你只要抽出八成力，足以杀了我。自你抽出这把‘青竹’，便没有用心和我打过，剑招充满了犹豫，这我未尝感觉不到。刚刚我砍向你时，你明明一瞬间曾要弃剑后退，却为何停下等死呢？”
    慕容瑛一声叹息，缓缓道，“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早并不是我的思维能控制的了，身体自己便做主了，又能怪谁呢？”
    玉潇的计划本也是完善的，一个剑客，不可能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剑，即使危要关头，也未必会想起立刻扔掉自己的剑。但慕容瑛竟头脑清醒的想到丢掉自己的剑。若此时化指为剑，定可点住玉潇无法防备的心口的大穴上，先一步吐血而亡的便是玉潇了。
    然而最终让玉潇停下的是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忧伤。看到玉潇出奇招砍杀自己，慕容瑛的眼神不是惊讶，不是愤怒，却是怅然若失的，这让玉潇也感到心间一酸。
    “你不怕死吗？”玉潇看着对方。
    “可是我不是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吗？”慕容瑛反驳道，“你呢？你又为什么停手？被杀的人就在眼前，你却突然停手，这不是一个杀手应该做的事。若是换了别人，你便先命丧黄泉了。”
    “我又怎么知道？”玉潇幽幽道，“大概是直觉吧，大概是自己在心中打了个赌，便赌你不会杀我吧。”
    慕容瑛轻轻一笑，笑得坦诚，“看来我也是赌你不会杀我吧。”
    竹林又恢复了往昔的寂静，刚刚还激烈的气氛已消失殆尽，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偶尔回荡于林间的鸟儿的鸣叫。阳光的余晖透过稀疏的竹叶，在两人的身上打出了斑斑点点的影子。
    竹林中飘出阵阵的茶香，除去竹屋上几道浅浅的划痕，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没有隔阂，没有心机，也没有杀意，两人这次是在石桌上品茶，只是两人的样子略有些狼狈。
    “好茶，”玉潇由衷的赞道。玉潇看着手中的茶杯，笑着说道，“想不到我两前一刻还在拼杀，此时却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品茶了。”
    慕容瑛闻言，不禁感叹，“是啊，平下心来，才觉此茶甚佳啊。”他小酌一口，抬头向玉潇道，“公子是我隐居于此后，第一个相对而饮的人，却不知是否有幸能得知公子的名字。”
    玉潇知道对方这样问，是把自己当朋友，而自己也感觉对方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易的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甚至，此人本是他要追杀的对象，玉潇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此时他无意对其再隐瞒真实姓名，“慕容，叫我玉潇吧。”
    慕容瑛心中一震，打记事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自己“慕容”，这样的称呼让自己的心中一阵温暖。“‘玉潇’？很文雅的名字，也很适合你。”
    “你可听说过‘逍遥剑’？”玉潇打算一摊到底。慕容瑛并不傻，很可能已经从自己的剑法识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又何必对这个知己有所隐瞒呢。
    “哦？”此言一出，慕容瑛微微挑眉，虽早有所料，却仍是吃惊不小。
    也难怪慕容瑛吃惊，“逍遥剑”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单论名望，绝对比“幽冥”响亮。且“逍遥剑”这个名号比“幽冥”早出道两年，江湖之人固然很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世人只知“御风决”乃当年“天下第一剑”薛碧的独创剑法，但薛碧创此剑法不久后，即退隐江湖，故见过此剑法者只在个位数。直到四年前，玉潇现身，当年玉潇仅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便只凭这套“御风决”向着江湖之中几个小有名气之辈发出挑战，只赢未输，从此名声大振。世人只猜玉潇是薛碧的关门弟子，却从此再未有人见过薛碧。作为师父的薛碧一直是江湖中人人称颂的英雄侠客，号称“逍遥剑”的玉潇，虽看起来未必那么侠骨柔肠，人也比较随性，但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江湖中的声望并不差。这也便是难以将“逍遥剑”与“幽冥”有所联系的另一个理由。
    慕容瑛从早先玉潇的剑法中看出些许端倪，但因为见过此剑法的人并不多，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信息有限，其中还不乏些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故而若非玉潇亲口承认，慕容瑛也还是不敢轻易下定论。
    “你是不相信还是什么？”玉潇见慕容瑛此时的表情只能用复杂二字来形容了。
    “只是不明白你的意图罢了，”慕容瑛摇了摇头。“你固然比同龄的人沉稳，冷静，但绝不是适合当杀手的性格。你又何必勉为其难呢？”
    “你我不过相识一日，”玉潇反驳道，“你又怎样判断出我不适合呢？”
    “我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慕容瑛又摆出了原来那和善的表情，“之前，从你的箫声中便能听出，你并不是狠毒绝情之辈，何必干这狠毒绝情之事？”
    “往日我去杀人，只告诉自己，他们该杀。我只记下时间、地点、杀谁，绝不敢多想。”玉潇也颇感无奈，“可今天听到你的琴声时，我就已感到你并非该杀之人。从一开始，我的任务就注定要失败了。”
    “当初决定投在修罗门下，自有我的苦衷，”玉潇对慕容瑛也很是好奇，问道，“你呢？堂堂鸣斧楼少主，何必隐居于此？”
    “说来这也是我的苦衷，或许许多人羡慕我这少主身份，可我却苦恼异常，不知是否上天作弄我，让我投胎错了地方。”慕容瑛想起还从未有人和自己谈过这件事，此刻像如释重负一般道来，“我自幼便极喜欢琴棋书画，虽在父亲逼迫下也曾勤奋练武，但最讨厌那个整天打杀的江湖。自幼我便看不惯父亲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可我有时竟成了他的帮凶。一次次执行父亲给我的试炼，也妄杀了许多无辜的人，这样的自己让我自己憎恨，我终于还是和父亲彻底决裂了。”
    这句也让玉潇心中一震，自己做杀手的这两年，每次做任务时从未细想，只管问清时间、地点、杀谁，便绝不再留情。但自己是否也妄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人，是否真如自己定义的那样“该杀”呢？
    自己从前为着达成自己的目的，认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正因为这样的信念，玉潇才能一直坚持至今。但此几日所见，却无时无刻不令自己的内心受了极大的煎熬和谴责，这一切甚至使玉潇开始质疑以往自己所深信不移的事情了。
    “我回去会向组织回报你已经死了，”玉潇沉声说道，“否则只会让他们派更多更厉害的角色来，届时只你一人未必应付得了。”
    慕容听后颇为无奈，“我早已隐退江湖，却还是不得清净，我早非鸣斧楼的少主，不知为何他们仍是执意要杀我。”
    “你的身份不是你想拒绝就拒绝得了的，”玉潇善意的提醒，“在别人眼中，你依然是未来鸣斧楼主的最佳人选。树大招风，鸣斧楼的敌人不少，想杀你的人必然不少。为保万全，你也不想日后继续被刺客所扰的话，是要换个住处了。”
    “多谢提醒，或许我真该换个住所了，”慕容瑛谢道，他没有对玉潇说，其实玉潇是他这么多年来结交的第一个真心朋友，他知道玉潇隐瞒组织也要担风险，心中很是感动。
    晚霞染遍这层竹林，玉潇想起苏袖大概还在林外等着，只得与慕容瑛作别了。这次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了。在这夕阳的余晖下行走，这几日的事情便不停的浮现于脑中。只是几日而已，但这几日所见，竟比几年的事情还令人难忘。
    玉潇这样漫步于丛林之中，也未曾着急，好像要把这一切理出个头绪来似的。这几年的日子也都像电影般在他的脑中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