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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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清冷哼一声,“栖梦村都破落成这样,还有什么好戏可看!栖梦村刚发生了骚乱,我说你平日爱财也罢,怎的半点良知也无。”
“死者为大,总要入土为安的好。马村长走的匆忙,我们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吧。”钱清看着前方的尸骨喃喃的道。
“说的也是,是我失言了。我终是与他们相识一场。死相如此凄惨,内心肯定诸多不甘。我就在此为他们做一场超度科仪。”老商头站起身,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超度科仪可不能没了施食,村民吃饱了才好上路。”
老头叹息一声,捶着腰道,“小友,那就劳烦你再去一趟降魔山,找来些红薯野菜吧。我就在此为他们诵念救苦经。”
“说的也是,那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吧!”钱清见他一脸诚心悔过的样子,对他的憎恶也少了几分。言毕,就往降魔山方向走去。
月明星稀,惨淡的月光照在祠堂的空地上,映照着破布下的尸体格外的阴森恐怖。未干透的血液渗透到黄褐色的土壤里,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荒村寂静,只余虫鸣声声。此情此景,自是一副书中夜半尸变的好场面。
祠堂树下的青年早就急不可耐,三分带怒,七分带怕,他在这里日落月升的候着,也没有看见老商头半分影子。
钱清一横心把怀中食物扔在地上,连上老商头祖宗八辈一块问候了。他再傻,也知道被人耍了。
“死老头!”先前他以为老头有什么三急事耽搁了没有出现,凡人如他,胆战心惊等了老头一个时辰,越想越气不禁怒骂道。他早知道老商头的心没这么善,但先前的话说的合情合理,他没想太多就信了。
老商头待在原地没走,只不过换了个高度。他坐在祠堂旁的枝繁叶茂的树枝上,看见钱清果真在对面树下等着他来,拈起胡须一笑,“贫道我这就让小友你看一看好戏。”老商头扒拉着头上稀疏的头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星辰,“戌时到了。”
山谷里似乎起风了,炎热的夏季里吹起的凉风应是怡人,钱清却只觉得吹在他身上根根寒毛倒竖。
钱清强自镇定,还是决定上山将就一晚,等明天天亮自己去找全富贵。老商头人都不见了,索性就不等什么五天之后了。
钱清转身欲走,因而就没有发觉盖在破布之下的尸首蠢蠢欲动。破布刷的一声滑落,露出五具僵硬的尸体,他们依次缓慢的坐起身体。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看清他们死后凄惨的面貌。这五具尸体分为三男两女,他们的喉咙被利器划开一道大口,未流净的腥臭血液沿着脖颈濡湿了衣襟。目光再往上移,只见紧闭的双眼突地张开,浑浊无光的瞳孔直直的盯着前方。额间正中都有一点深色的圆形污渍。
老商头咳了两嗓子,正襟危坐,双手上下掐诀,嘴唇不停张合,“五行听令,听尊法旨,不得延误。”
五具浑身血污的尸体听令而起,缓慢有序的走到钱清身边。
钱清刚走没几步,就感觉身后传来脚步声,听着动静好像来了几个。钱清身体立马就顿住了,栖梦村现在就剩下他和老商头两个活人,剩下的就是五具尸体。。。难道真的起尸了?!
钱清大惊回头,呲目欲裂,果然没错,白天死的那几个人,正僵硬着身体朝他走来。
凡人如他,确实害怕的动的动不了。这一耽搁,五具行尸也离他越来越近了。
钱清哆嗦着手,咬着牙扇了自己一巴掌,忍住疼痛厉声道,“你们别过来,死老头就在附近,等他到了一定让你们魂飞魄散。”
老商头咧嘴冷笑,他不可就是在附近么。“不行,速度太慢了,这样下去可不行。”老商头自言自语,复又低声念起驱身咒。
钱清感觉自己眼睛有点花,好像这五具尸体速度变快了,他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是的,而且越来越快。他不禁感到冷汗淋漓,不管生前认识与否,死过一遭再重新站着见一面,任谁都无法消受。
那一巴掌没起到效用,钱清一狠心咬破自己舌尖,激烈的疼痛刺激了身体。钱清勉强跑了几步,就被一具尸体擒住了喉咙,紧接着被第二具尸体赶上架起了腿。
“这下子,我倒看你怎么跑!”老商头搓搓手,似乎对结果很满意。
钱清满心以为自己会丧命行尸之口,但是很奇怪,他们把他抓住以后,并不急着下口,而是将他浸在一个装满了,充满了腥气且浓稠的液体的水缸之内。待他浑身上下都浸满了那液体,又把他放出来,直挺挺的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独独留下一个缺口,看样子好像是方便他逃生一样。
再怕他也不能死在这里,浑身力气好像又回来,钱清一闭眼,便想也不想朝前跑去。没等他跑出一定距离,他们又追上钱清,把他架起来扔在水缸之内。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扔进水缸七八次,腥臭的气味一次比一次浓重的冲进鼻腔,引动胃液在肠胃内翻腾蹈海。这太奇怪了,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等肚子内的东西呕个干净,钱清突然疑惑不已。
他试探着伸手朝行尸们伸手,见他们毫无反应,这一次行尸朝东南方向露出了缺口,等着他朝前跑。
平复了惊恐,钱清在晦暗的月色照耀下,看清了他们的脸。他记得这五具尸体是被人为踩死的,喉间不应该有伤口,除此之外,他们的额间好像都有一个圆点。
钱清还未来得及理清头绪,中间的男尸直直伸手将他往前推,仿佛是为了他不听话特意做出的举措。他沉思片刻,心里咒骂道,小爷我就是不动,你们能怎么样。
他们是不能怎么样,老商头就未必了。
老商头又是一声冷笑,“行啊,倒是变聪明了。”说完,右手朝前平行一拂。
钱清稳住身形,越发觉得老商头说的好戏可疑,他便伸手欲动想要抹掉行尸额上的印记,不巧的是,行尸先他而动。
经此变动,这些行尸再也没有给钱清异动的时间,像赶畜生一样前前后后驱使着钱清移动,直至祠堂空地都留下了湿漉漉的脚印,水缸里的液体差不多见底的时候,行尸也不再动作,直挺挺的站在钱清身旁。
钱清四肢敞开,忍住浑身上下沾满的腥气,累倒在地,“哈,敢情你们在逗我玩呢。”
“真是能忍。”老商头捂着鼻子,伸了个懒腰,他也累得很,晃悠悠的跃下来,悠闲的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黄符埋在树下。
老头背着手走到钱清身旁,“这戏好不好看?你身处其中过不过瘾?”
“你这个。。死老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他实在是太累了,说句话都嫌多。
老商头居高临下瞧着钱清,“小辈顶撞长辈,你也活该受到教训。”
钱清算是明白老商头不仅古怪,还寡恩记仇,十足小人做派。
“等等,那水缸里面是什么?”钱清眼见老商头正准备离开,出声叫道。
“哦,死人血,刚取不久的。”老商头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这句话说的很明白,刚取来不久的死人血,除了从那五具尸体上取来,再没有别的来源。钱清脑内模糊的事实忽然成真,他接受不了,他觉得老商头简直冷酷的不像人。
“我收回你没有良知的那句话,你根本就不是人!”钱清腾地坐起,对着老商头怒目而视。
“啧,我要我像人做什么。”老商头也懒得再说什么,迎着清风明月抬脚而去。
星子黯淡,万籁俱静。一轮明月斜斜的挂垂天际,看样子不多时就要天明大亮了。
栖梦村通往外界狭窄的山路上,一群提着灯笼的黑色诡异身影在移动,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黑色的大蛇盘踞在山腰间。它们正朝着进村的方向快速行动。
栖梦村幸存下的村民走得乏了,倚靠着碎石随地休息,他们心里暗自庆幸,终于离那鬼魅的浮荡山远了,再走个一天半晚的就可以到辛平镇歇息了。
马村长坐在队尾满心焦急,现在村民不待见他,他说的话也不知道他们还听不听。
坐在前头的村民昏昏欲睡,他们面前忽然站了一群用披风裹的严严实实的路人,行动举止很是奇怪。
它们个个都用袖子掩着下半张脸,宽大的披风帽檐垂下来,遮住了上额,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疲惫的村民。
“嘻嘻,你们这是要去哪啊?”金黄的竖瞳在漆黑的深夜里闪着妖异的光泽,像是一条盯住猎物蓄势待发的猛蛇。为首的人先笑了起来,像是触发了机关似得,跟在后面的人也笑了起来,笑声毛骨悚然,好不让人害怕。
“救。。救命。妖。。妖。。怪”话还没说完,他的头就被前面路人吞下肚。
它们的帽檐脱落下来,头上竟然长满了细小的鳞片,站在栖梦村村民面前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长着蛇头有人四肢的妖怪。
“啊!他们竟然还有尾。。尾巴。。”一名少年呆若木鸡,连逃跑都忘了。
村民不知该往哪里跑。往回走是它们害怕的浮荡山,往前冲是吃人的妖怪,有些村民慌不择路,闭着眼就往右边山坡跳下去。
“嘻嘻,还有这么多。”它们异口同声道。
“马村长!马村长!你说怎么办?这会我们听你的。”一个中年模样的女子着急的说道。
马村长也乱了阵脚,他活到这么大,还没见到过这场面。
“没办法,我们只能退回栖梦村了。”马村长用袖子擦着汗,前方四逃的人群稀稀拉拉少了泰半。
“慢着,谁让你们走了。”
一个双手抱胸的精怪眯着兽瞳看着他们。
一道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摔破的灯笼露出的昏黄的光芒,映在白色的随风飘动的衣袍上。白衣人背负着布袋,若冠玉的脸上充满了肃杀之气,沉静的站在村民前。
“莫慌,我来对付他们。”嗓音不大不小,却充满了让人莫名的心安。
人蛇,食人的精怪。
白衣人垂下眼眸,右手在前,掐了个诀,莹白的光芒从胸前慢慢浮现,渐渐化成一柄光华璀璨的长剑的模样。
光辉照亮了男子的双眼。那双眼睛像一泓死水平静无波,亦无悲无喜。
白衣人右手握剑,剑端直指人蛇,袖袍盈风上下鼓动。
“你们欠他的,本该由你们来还。”
村民睁大了双眼,男子剑起剑落,血色四溢,顷刻就斩下了三个蛇头。
村民本以为面前的精怪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越往越前。
他们吃吃的笑道“嘻嘻,我们人蛇可没你们凡人这么贪生怕死。”
“生了!生了!是男孩!”江南一户人家院内传来婴孩呱呱啼哭的声音。
产婆喜笑颜开的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粉团走到屏风外。
“哦呦,我的心肝乖乖,可算是出来了。”看似太婆模样的老妇人接过婢女包裹好的小娃娃,开心的合不拢嘴。
全富贵躺在黑色的水波里,水波轻柔的荡漾着,他沉浸在里面,像是回到久别的娘亲温暖的怀抱。
他没想到人的死后记忆竟然可以回溯到刚降生的时候,他几乎是带着笑意,抬头看着自己生前稚嫩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着的影像。
他生在暮春,那时江南草长,东风斜吹花树。
乳母环抱弱小啼哭不止的他,小心翼翼拍打着他的背部,轻声哄着他。屋里屋外的人都忙着为钱家新添男丁庆贺,唯独屋内角落里站着的人十分安静。不过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缕几乎透明的白影。
绰绰约约的白影,安静的注视着弱小的他,不嗔不喜的模样仿佛他们相识多年。
富贵仔细辨认着,白影的模样轮廓竟然与他遇到的浮荡山白衣男子别无二致。
往后或多或少每一年的几天,全富贵都能看到,一道白影站在角落里静静注视他的模样。安静的似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
全富贵忍不住想到,或许他们前世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