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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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州人少,要处理的公务也甚少。
向寒却也没闲着,领着那帮侍卫日日乔装徘徊在边防线上。
几天工夫,便窥出一些端倪来。
鞑靼虽然跟煜国时有摩擦,鞑靼的百姓却跟煜国的百姓关系却很是微妙,甚至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私市,各自拿相等的东西换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当然不会哪般明目张胆。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于任何人来说,自身的利益往往比什么都要来得牢靠。
胡日乌斯。
盘州跟鞑靼各部落之间的枢纽之地,汉人称其为雨城。
古时这里跟郸州一样是一块绿洲,有塞上小江南之称。
岁月的侵蚀,埋没了它原本的模样。
美丽的城池被风沙所掩埋,零星散落在稀疏毡帐间的磐石廊柱印证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物资的渐次匮乏,也使得鞑靼人打起了煜国的主意。
抢,无疑是收获最快的方式。
眼前大半城池已化黄沙,
余下的便是向寒在这深夜所看到的,自子时起,开放的这一个时辰的私集。
四周被几块巨石围成一个方形,方形的中心便是市集。
十分的隐蔽。
汉人用盐、绸、铁器、陶瓷换来鞑靼用来抵御严寒的兽皮,牛羊肉,脚程要快上一倍的马等物品。
偶然也可以遇见几个商旅,来这里搜寻煜国见不到的珍贵香料。
向寒亦用两个陶罐换了一把羊角梳,两包胡椒。据说用以佐饭,味道甚佳。
他本是个聪明的人,当那鞑靼姑娘为他热情地推荐羊角梳的时候,他眸色明亮起来。
若是将私集转换成光明正大的互市。
或许会解决掉朝廷一直以来头疼的问题。
只是,条件尚不成熟。
鲁道远是个做事的,也是有才能的,且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从他这些年着力治理郸州便可一览。
过于自信就是自负。
盘州离鞑靼最近,鞑靼人纵马深入毫不费力。
这些年抢得盘州逐渐成了一座空城。
连驻扎的兵卒都懒懒散散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盘州也是没有人稀罕的地儿。
谁会愿意为了这毫无价值的地方费心费力。
鞑靼人也不是傻子,盘州抢得差不多了,那下一个呢?
鲁郡守似乎是没意识到在他将所有精力都花在郸州这个地方上的同时,鞑靼也在打着这块肥肉的主意。
在这个私市上转了几晚后,向寒着贺修到千户所衙门走了一趟,呈上自己的贴子。
盘州千户尤峻峰乍然听说来了一位州同知,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自那鲁道远接任盘州之后,他就孤独地带兵屯守在这里。平日里就跟副千户、所镇抚、吏目凑一桌,搓搓麻,喝喝小酒。偶尔鞑靼来了也去象征性地应付应付,反正盘州百姓大部分都合家迁到郸州去了,抢也不抢不到甚东西,不遂了他们的意,死伤更多,就这么混着吧。
他拈着这个贴子,打量着眼前州同知派来的贺修。
四方脸,长方眼,嘴唇略厚,下巴上挂着几绺中长的髭须,穿一件暗灰色的对襟褂子。典型的忠仆像,却又透着一股清隽之气。
读过书的仆人么。
尤千户不由得鄙夷了一下贺修。
这些朽木疙瘩们整日间长篇大论,头头是道,凭着一张嘴论人是非,吹毛求疵,一到正事上,连个淡都扯不出来了。
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读书人。
向同知,什么玩意儿,不见。
贺修揣着那封被退回来的贴子,涨红着脸回到了署衙。
向寒还未有反应,那几个大内侍卫便先炸了锅了。
“一只哪里来的老鼠竟也敢披着虎皮装起老虎来了。”
“爷这就去砸了那孙儿的场子。”
“向大人那可是皇上心尖上的……。“
越发说得不像话了。
向寒连忙制止住这几个捋袖擦掌怒气腾腾的年轻人。
想了一想,笑着道:“几位莫生气,不管怎么说,他与我官秩相等。而我初来乍到,原该亲自上门拜会才是。”
他顿了一顿,目光落在贺修手中的贴子上,再一笑:“是我疏忽了。”
贺修道:“大人真是好涵养。”
侍卫们则撇着嘴,一脸不忿。
向寒顺手端过手边的一盎茶,慢慢啜了一口。
隔日,便下了场雨。
荡走不少沙尘,空气清新了许多。
尤千户便寻思着去外面溜溜弯。
方一出门,便住了脚。
檐外尚有蒙蒙细雨落将。
阶下立了一个着一身青衫之人,眉目清俊,淡笑雅然。
收伞,步阶,踱到他面前。
揖手礼道:“在下盘州同知向寒拜见千户大人。”
尤千户愣住了,按说这向寒与他同阶,不必行礼。可他竟谦逊至此,上次退他的贴他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来拜会,便是脸皮再厚,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连忙将其请到厅堂之中,着人紧着奉茶上来。
二人各自坐了。
尤峻峰奇道:“向同知与我素未蒙面,怎地见面就认出我来。”
向寒拱手一笑:“除了千户大人,放眼整个盘州,谁还当得起岳峙渊渟这四个字。”
尤峻峰被向寒这般一恭维,神色益发和善起来。
”谬赞,谬赞。“
向寒觑了他一眼,接着道:”大人在盘州已久,想必对诸般事务都甚熟。在下初来乍到,又生性愚钝,枉曲直凑,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及不上大人的一分皮毛,今厢来此,从便是诚心向大人讨教一二,还望不吝赐教。”
向寒此番话说得谦虚谦卑,神情又是十分的诚恳,登时让尤峻峰暗生惭愧之感,他看着眼前的向寒,仿佛看到了当年初来此地的自己,民便叹了一口气道:“向同知有所不知,我已在这盘州驻了十年了。十年前,也曾如你这般,一腔的热血。可是来之后的情形却与我想的大相径庭。这里离鞑最近,也是被欺负得最狠的地方。我头先领着兵卒们驱赶,赶走了之后没几天又来,驻兵哪里够,我便修书给离我最近的郸州太守鲁道远,请求支援。”
他说到这里,小厮恰时端了茶上来。
他端起茶杯润了两口,将茶杯搁到了桌子上,落杯声有些重:“他拒绝了我。”
向寒啜了一口茶漫声道:“不仅不借,还将盘州掏空了。”
尤峻峰目不转眼地打量着向寒,忽然一笑:”闻弦歌而知雅意,进退间收放自如,朝廷把你下放到这地方儿来委实屈才了。”
向寒自嘲地一笑:“吾命如此。”
尤峻峰微征:“敢问向同知表字是?”
向寒虽然疑惑他为何突然问下这个,却也作实道:“在下,名寒,字卿雪,家伯向玠。”
尤峻峰猛地站了起来,用异样而又复杂地目光直视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坐了下去,讪笑道:“不成想,他容不下你倒也说得过去。”
向寒嘴角往上一扬:“所以我不太甘心。”
尤峻峰微微摇头:“方才那些话你只当耳边风,听听便罢了。我虽然蠢陋,却还有几分眼力,向侍郎早晚是要回去的人。不像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向寒看着他道:“如果我是大人,即便当时没有机会,将来也要将犯过我的人踩在脚下,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不是在这里自暴自弃。”
那肃泠的眸光如浓雾将人笼罩,泠静却又残酷地注视着你,慑得人几乎认为这道目光是把会杀人的利剑,就这样架在你的脖颈上,迫使你无条件地服从。
尤峻峰紧攅着椅柄,好半天才镇定了下来。
一双笑眼,依旧淡淡的。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那依向同知所见,该当如何。”十年前的那腔热血似乎被另一种血腥唤醒了。
向寒微微一笑:“养兵蓄锐,隔岸观火。”
尤峻峰十分明白前一句是什么个意思,但这个‘隔岸观’似乎就有些费解了。
向寒也不解释,端起半温的茶尝了一口,而后道:“大人,过不久,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尤峻峰半信半疑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原先是想借鲁道远之事告诫他,来这盘州就等于是进了一个破败的牢笼,何必那么认真呢。
看他模样,仿是听懂了。
他似乎不信命。
不信命的人往往是可怕的,但同时也是值得赌上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