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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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祭酒迫于舆论辞了官。
可众所周知,此人是出了名的瑕疵必报。
他掌执国子监二十余年,桃李遍及朝廷内外。
若不是当今皇上压他一头,怕是早已为相为公。
虽然对当今圣上早已是满腹怨怼,但也只敢在心里藏着掖着,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忠臣该有的样子来,别提多憋屈了。
此次形势所迫,不得不以退为进。
辞官只是权宜之计,他岂会善罢甘休。
皇上惹不起,王玢他不敢动。
那么就你了,他在自家的书房里阴险地笑了笑。
近来天渐暖和,冯府花园的牡丹蔷薇开得甚是鲜妍。
一座八角叠檐的亭子里,冯云起跟向寒相对而坐,梨花圆案上搁着几碟小菜。
向寒执起青玉双耳壶,先给冯尚书斟了一杯,再给自己倒满。
双手端起杯子谦然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大人又何须言谢。”
之前向寒曾让傅跖连夜奔至京城给他送信。
他乍看之下,惊出一头泠汗,自己从未给徐长河写过这样的信,分明有人仿募自己的笔迹,裁赃嫁祸。
兼之向寒在一封信尾处还刻意用自己的笔迹留了一个“王”字。
他登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愧是官场的老狐狸,烧掉那些信,没有半分犹豫,就暗派人去了茶阳,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徐长河。
在他眼里,徐长河简直死有余辜。
看完了还不毁尸灭迹,留着下菜么,还是将来用以要挟他。
无论哪种,这个曾经的下属他都留不得。
王遂本想借贡船一事打压他,若然这些信晚一点呈到皇上那里,尚书令哪还有他的份儿。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向寒为什么要帮他,直到最近他确认了向寒乃是向玠之侄,才释然了。只凭这一条,向寒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他,不会让王遂独大。
而后他又得罪了李祭酒,便是彻底与王氏撕破脸了。
这才有了今日之约。
冯云起端起杯子笑咪咪道:“若不是卿雪,老夫哪里还能与你在此把盏言欢。”
向寒笑了笑,忽然郑重道:“其实下官今日来拜会,还有一事相求。”
冯云起放下杯盏,正色道:“何事?”
“下官请求大人参下官一本。”向寒道。
冯云起面色不改,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你不是与老夫开玩笑的罢。”
向寒依然郑重:“下官怎敢在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冯云起捋着胡须琢磨了一会儿,打量着向寒素净的面容,豁然笑道:“贪污五千两足以将其流放边疆。”
向寒举怀:“羌笛毋须怨杨柳,春风欲度玉门关。”
冯云起会意,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掬笑道:“一定如你所愿。”
便在李祭酒摩拳擦掌,要给向寒好看的节骨眼。
向寒被户部的人参了,罪名是贪污了七千两银子。
皇上大怒,一道圣旨劈下,向寒被逐到了大西北角角里,贬为盘州同知。
“陛下,向侍郎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望陛下三思。”
王珩从众臣中出列,跪伏于地,稽首而礼。
殿中一片寂寂。
王遂恨不得上前去踹这个兔崽子两脚。
跪在王珩身侧的向寒愕然震荡,微微侧目去看他。
如淬玉似的面容青中带白,眉头微微拧起,表情纠结。
显然是做了很大的心里挣扎。
向寒心里五味杂陈,如被一只莫名的爪子紧紧揪住。
参他的苏彣往他这边一瞅,眸中徒然凌厉起来,再望向姬熙便是:“陛下,臣记得太宗的时候,贪赃五百两足以杀头。”
众臣傻眼了,怎么也想不出素来温和的苏大人什么时候跟向寒结了这么大的仇,竟要置他于死地。
王遂也站了出来:‘陛下应效仿太宗皇帝,肃正刚纪。”
殿中群臣颤抖了,若是效仿了太宗,这议政殿估计要成乱葬岗了。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吏部尚书薜善仁如天神般出了列:“陛下,臣认为苏侍郎跟太傅之议极为不妥。太宗皇帝当时初得天下,诸事未稳。以至许多官员借机钻营,贪污成风,太宗才不得已颁布了“贪五百金以极刑”的檄令,以遏制此股歪风。现下大煜四海升平,
昌盛繁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陛下襟怀优慈,怎能效仿。如果真要效仿,就请太傅带头把自家帐单摆出来,让我们也瞧一瞧,是如何一个清如水,明如镜,大家也心服口服。”
身在官场,不变通不圆融怎么混。不说别人,就他在吏部这些年,收的礼也不止七千两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谁怕谁。
王遂不吱声了,默默退回队中。
姬熙淡淡一笑:”薜卿说得甚有理。“
便大手一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诸位不必再议。”
向寒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侍卫拖着他往外走的时候,他还犹觉是在梦里。
他被贬了官,府里的人未等他回来。便做鸟兽状,皆跑得一个比一个还快。
留下的只有贺修跟救回来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被贺修照顾的极好,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水仙花一样鲜嫩的年纪,亭亭玉立,清丽如画。
向寒给她取的名字十分衬她。
婉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婉兮见到他,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瞬间如被露水打湿。
急切地上前轻唤:”大人。“
向寒伸手抚着她的头叹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样吧……。“
“婉兮要留在大人身边,哪儿也不去。”婉兮截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贺修也抹了一把眼泪道:“小的也要跟着大人。”
向寒苦笑:“以后跟着我可能连肉都吃不上。”
婉兮神色间竟透出一种坚毅:“就是啃树皮也要跟着大人。”
贺修边拿袖子揩眼泪,边呜咽:”别说啃树皮,就是喝马尿小的也要跟着大人。“
向寒噗嗤笑了出来,望着眼前二人,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是清廉,除了库房里存着的那盏灯还有书房木屉里封着的卖画的二百两银子,便没其它了。
这些跑的还算有良心,没将这两样带走。
灯是太子的,是一定要带的。
银子可以用来贿赂途中押解他们的侍卫。
将这些东西包好,又收拾了几套补素衣物,几个人便上路了。
往西北去,自是要走西大门。
一行人坐着一辆半旧不新的油车出了西大门,走了半日工夫,眼看着就要走出京郊,车被人拦下了。
向寒揪帘一看,驿亭里站了一个人。
向寒略征了一下,便下了车,走进驿亭。
除非是不想升官的,但凡有点抱负的都不会想得罪面前之人。
王珩的随从不知与押解的侍卫说了些什么,四个侍卫留下了一个,其余的赶着马车继续上路,王珩的随从也跟上去好几个。
王珩手微一挥,剩下的几个随从便架着那个搞不清状况的侍卫一起离得远远的。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离别在际。
向寒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珩的神色温柔中间杂了很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自嘲地笑了下,而后道:“原先我不是那么想的,而今改变主意了,只希望你好好的。”
路尽处的夕阳以一种红练的姿势合拢,淡淡霞光映在二人的脸颊上,显得人物安祥而悠远。
向寒本想道一句:“多谢大人。”
却如梗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
干脆板过王珩的脸盯着瞧,现在不仔细瞧,以后恐是看不见了。瞧多久也是意犹未尽,就一手紧搂住他,一口含住他的唇,辗转反复地碾压。
王珩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终是软倒在向寒怀中。
这个人,其实是很脆弱的,怎能不让人心疼。
向寒将他搂得更紧些。
王珩靠在他怀中,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如同小时候极少抱她的母亲,让他贪恋而不舍。
须臾,向寒将怀中的王珩推离些许,轻按住他的双肩道:“兰亭,你等我回来。”
王珩轻轻一笑,如天边最柔软的云彩。
他取下脖子上戴的一块双环相扣的玉,握在向寒手里道:“这块玉是我从小带着的,可护人平安。现下赠予你,不许弄丢了。”
他的语气略带几分娇气,十分的孩子气。
想必这样的他,也只有自己能看到。
言语竟也带了几分哄劝:“好,好,即便我死了,也不弄……。”
唇上蓦然压了一根手指。
王珩眸中的情真意切,深情款款,搅得向寒心慌。
忍不住抱着他又亲了一口。
不能再耽搁了。
狠心转身就走,不敢再回头。
如若以前对王珩还有警惕戒备,那么现在就是为他零落成泥碾做尘,也终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