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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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州是个非常典型的江南城镇,与京城的庄重雄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除却酒楼青楼建得重楼叠阁外,其余店铺民居皆为一层。
    粉墙黛瓦,画角飞檐。
    湘帘委垂,小桥流水。
    着实别致毓秀。
    纵横城中的窄细小巷子因着多雨,常年湿润,青石板两侧的排水渠上都长起了薄薄的青苔。不时几个穿着白底蓝花襦裙,打着油纸伞的少女盈盈而过,洒下一串吴侬软语,留下一个背影令人遐思。
    可入画,可入诗。
    细雨宛然而落。
    闲暇的陵州人大多爱在茶肆里消磨时间。
    尤其是这样犹带料峭的初春光景里,沏一壶去年的梅花茶亦或是来一杯刚烈的大红袍,都是极好的。
    王珩与向寒逛了一会儿早市,便寻了一处依河而建的小茶肆坐了,茶博士殷勤招待。
    片刻工夫,便煮好了一壶梅花香茶。
    向寒端起茶杯,突然想起朱景行曾提过王侍郎似乎对梅花情有独钟。而今一看,倒真是,怕是其中颇有些缘故。
    便脱口而道:“大人喜欢梅花。”
    王珩方啜完一口茶,听他这样问,便顿了一下,微微一恍神道:“家母喜欢。”
    向寒便没有再问别的。
    这时,邻桌坐下来两个面皮黄瘦,獐目鼠光,约摸四五十岁的老头来,一看便知是纵欲过度的形容。
    这两个老头一坐下就絮叨开来,无怪乎是哪家楼里的姑娘屁股大,哪家勾栏里的姐儿更销魂之类的,且声音又大,直羞得几个少年耳根子发烧,不欲多听,匆匆结帐离去。
    王珩也颇为不耐,眉头都蹙了起来。
    向寒察他神色,方要结帐。
    却听邻桌的那两个老头道,要说这极致的美人儿,哪须得容貌好,才艺好,哪方面的工夫自然也得炉火纯青。可这样的人物,自薜小小之后,再无出其右者。
    其中一个稍瘦的老头双眼泛光,嘿笑了两声道:“要说这薜小小,那可是色艺双绝,凤流妩媚得紧。小老儿年轻的时候有幸见过两回,确是当得起江南第一美女的称号。”
    另一个不屑道:“便是倾国容颜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下贱胚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不然那王家少爷怎会赎了她之后,还藏着掖着,不让家里知道,这种货玩……。”
    他说得正尽头,不想一壶滚烫的茶水兜头浇将下来。
    烫得脸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
    他的同伴慌了神,忙叫茶博士去拿泠水敷,不经意的一瞥,隔壁桌上只有茶杯,没有茶壶。
    喝茶的人却是不知哪里去了。
    向寒拽着王珩的袖子走了许久之后,见离茶肆远了,方松开了他。
    王珩甩袖怒道:“你这是干什么,两颗老鼠屎而已,本部院还是有能力将其捏成廧粉的,何必要躲。”
    说话间,便回了身,打定主意要找那两个老头算帐。
    向寒伸手将他揽过,半锢在怀中。
    王珩大惊,用力去挣脱他,奈何向寒比他高出些许,力气也比他要大,没挣脱得了。
    不由得咬牙道:“向卿雪,你敢以下犯上。”
    向寒唇角微扯了扯,俯身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大人,你看清这是在那里,如若再要生事端,下官不定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此人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多半不会仅仅是说说而已。
    再一瞥四周异样的目光。
    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向寒却笑了:“大人暂且忍耐片刻,再走一段路不迟。”
    王珩在他怀里挣了挣,红着眼道:“你信不信本部院回京之后参你一本,叫你此生不得入仕。”
    向寒忽然一低头,软软的下唇抵在他的耳后:“大人,我的前途不会由大人来决定,大人过虑了。”
    向寒强拥着王珩从大街街首走到街尾,完全不在乎周遭人的指指点点。
    待走到一个渡口,向寒停下了脚步,松开了王珩。
    王珩反手一巴掌打在向寒的脸上,凸出几道浅浅的红印来。
    向寒将贴在面上的乱发撩到脑后,望着王珩气极的一张脸,没有半分恼意,反而笑得十分欠揍,没被打的右脸侧到王珩眼前,指着自己面颊道:“大人,这边要不要也来一下。”
    王珩无语,这个人在别人面前,素来一副事不关已的淡漠样子,怎地到了自己这儿,这般的无赖。
    他暗道,莫不是自己脾气太好了,看起来忒好欺负。
    向寒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王侍郎平日里总端着,即便气极了也不会摆脸色给别人看,充其量皱下眉便罢了。譬如上次他都把他戏耍成那样了,也不见他怎么放心上。见了面,还是温文带笑,没有半丝怨怼。即便因景行不适合呆在刑部,好心让他从了军,哪怕面对自己的误解,也不为自己辩解半句。
    唯独自己的母亲。
    每每旁人提起,温雅的他总会失神黯然亦或恼羞成怒。
    仿佛母亲是他心里的蛊毒。
    轻轻一扯,都如噬骨削肉。
    王珩方才那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这会儿,手麻起来了。
    不由得去揉手腕,没甚注意向寒此时看他的目光。
    揉着揉着,向寒突然咦了一声,扯过他的袖子让他往渡口那里看。
    方才还甚平静的渡口此时来了一群人,都着了青色斜襟袄子,腰间系一条黑色宽布腰带,下着黑绸灯笼裤,白布袜,脚上套着薄底黑面的洒鞋。
    但凡有人从河船上下来,都要过去询问一番。
    王珩随便拦住一个过路问道:“这些人是做甚么的。”
    那人看着他们道:”原先都是地方上的“浑物,”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事,整日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自徐知府来了之后,就将这些人收编进了衙门,统一编排了。衙门缺人手时,他们就做替补,若是清闲了,就做脚夫赚些小钱。“
    王珩与那人道了谢。
    回头对向寒道:”这徐知府倒有几分小聪明。“
    向寒看了看那些人,眸光一拐,落到王珩脸上:”大人,你脸色这般苍白,莫不是路走多了,累着了,要不要下官搀扶一把。“
    王珩不意他突然冒出这句来,脸色一沉:”本部院好得很,不须向郎中费心。“
    言毕,拂袖转身就走。
    向寒淡淡一笑,亦跟上前去。
    回到府衙,衙前围了一堆的人,都伸着脖子往里头瞅。
    王珩脚步一缓,停了下来。
    向寒亦停。
    衙差眼尖,见二位大人回来了,忙笑着迎了过来。
    王珩指着公堂道:“今天有案子。”
    衙差扭头看了一下,又回过头来,笑着道:“也不是甚大不了的案子,不过两个贡生去喝茶,被人莫名就泼了满头满脸的热水,就闹过来了,等下兄弟们走一趟,按了那挑事的人来,赔个不是也便罢了。”
    向寒觑了一眼王珩,咳了一声。
    王珩瞪了他一眼,掬笑着看着那两个衙差道:“不必费那些脚程了,罪魁祸首就是本部院,我这进去出个堂。”
    两个衙差对视一眼,笑得益发跟两颗密枣似的:”大人,您怪会逗小的们玩的,像您这样身份的人怎会做那等无聊透顶的事儿。“
    王珩也不多话,拔开两个衙差,就大步流星跨过了公堂的门槛。
    正在审案的徐知府见王珩也不知从那里冒到了公堂里来。唬了一跳,忙从公案后站了起来,欲下步下台阶去行礼。
    堂中跪着的两个贡生也同时瞧见了王珩,立时鬼哭狼嚎起来,被烫成猪头的贡生一跃而起,一把揪住王珩的胳膊眼泪横飞起来:”知府大人,就是这个人。小可好端端在茶馆里喝茶,也不知那里惹到了这位爷,就遭了这飞来横祸。这烫伤非比寻常,即便好了,也要留疤的,这让小可可怎么见人啊。“
    这贡生说话间,又哭着跪倒在地,一副痛不欲生的形容。
    徐长河定了一定,愕然地看向王珩。
    王珩抚整了下方才被那贡生抓皱的袖子。
    斜飞的眼角掠过那个贡生,再往上一挑看向徐长河,十分的气定神闲。
    “大人,确如他所说,是草民将那一壶开水掷在了他的脸上。但是,草民这样做也是事出有因的。”
    徐长河又退到公案前坐下,习惯性地就要拍惊堂木。
    但一瞥王珩那张似笑非笑湿润无比的脸,生生止住了内心的一股冲动,缓缓举起,又慢慢放下。
    煞有介事看着王珩道:“是怎么个事出有因。”
    王珩道:’草民今天也是与向兄到茶馆喝茶,就碰到了这二位贡生。“
    王珩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两人,继续道:”草民本以为都是读书人,讲究个斯文,可谁知,品茶之间,二位仁兄对话极其龌龊,且扰得桌邻都不得安宁,草民实在忍无可忍,迫于无奈,才决定出手教训一下。谁知,竟把茶壶错当点心盘掷了这位仁兄的脸上,有些对不住了。“
    王珩说完,淡淡瞥了一眼二位贡生中的其中一个穿蓝绸直裰的贡生。
    那被烫的贡生见被人反咬一口,恼羞之下,咬着牙,恨毒地看着王珩道:”你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却不想自己的同伴看了王珩一眼后,伏在了堂上:“大人,原是我们的不对,错怪了这位公子,这状我们不告了。”
    围观的人哗了声儿,都在猜测那玉一样的公子是何来头,竟唬得地方上两个出了名的斯文无赖连状都不敢告了。
    本就是一场误会,互相赔了罪,一场案子就这么草草结了。
    王珩甚奇怪,那位被烫伤的仁兄竟也由着同伴,路过他身旁看都不看他一眼。眼中似乎还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像是捡到了金子后的那种目光。
    烫得那样厉害,还这样高兴。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待看热闹的人都散净后,王珩才察觉,向寒不知何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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