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高气爽，刑部侍郎王玢提着个鸟笼方进司部大堂，触目便见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他来，放下茶盏，起身，笑道：“大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王玢先是一愣，继尔转身跨出门槛，抬头一望头顶匾额上两个刚劲有力“刑部”二字。
    心里嘀咕：没走错呀。
    便又折身进大厅，将鸟笼递给一个小吏，瞧着王珩，酝酿了一下称呼，方启齿道：”三弟可是稀客呀，难道自上次家宴之后，这么久不见，想为兄了，特来为兄这小地方一游。“
    王珩谦笑道：”大哥说哪里话，咱们是兄弟，自是要互通有无。“
    王玢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
    两人一起坐了，王珩斟酌了一下道：‘大哥最近要娶新嫂这事怎么也不通知为弟一声，为弟也是从别人嘴里知晓了这桩事儿，特地赶着来讨杯酒水喝。”
    王玢一脸迷惑：“我什么时候要娶新嫂了，你听谁诨说的。“
    王珩一脸讶异：”大哥你不是看中了绸缎庄孙家的女儿吗？为了此女，还与一个年青后生当街比划了几个回合。听人讲您雄风不减当年，左一个神龙摆尾，右一个饿虎扑食，就拿下了这年青后生，如今就关在刑部大牢里……。“
    ”胡说八道，我何时做过这等事。“未等王珩连比划带复原地说完，王玢黑着一张脸拍案而起。
    刑部过往的同僚都吓了一跳，都不约尔同地看向他俩。
    王玢火大地冲那些人吼道：“看什么看，该干吗干吗去，案子处理不完有你们好看的。”
    众人忙收回视线，各忙各的去了。
    王玢缓了一缓，重新坐下。
    王珩递给他一杯茶，让他消消火。
    王玢喝了一口茶，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恨声道：“我估摸着又是王玘那王八羔子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胡做非为，上次关于我有十八个老婆这件事就是他整出来的，还不是他那些姬妾不敢带回家，就放在了我府里养着，被爹爹给瞧见了，至少爹爹看我那眼神儿……，唉。”
    王玢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
    王玘为王遂二子，又为嫡夫人所出，身份贵重，打小就调皮捣蛋，嫡夫人又溺爱，有求必应，纵容得很，长大成人后就养成了个骄横跋扈的脾气。王遂怕他在外惹事，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养在王家的老宅子跟他一起过，死活不让他自立门户。
    王玘曾经愤愤不平，私下里找人走了门路，弄了一个大理寺的狱丞来玩玩，之所有选这个，是因为看里面的犯人各具形态，十分有趣，便想着自己当了这个狱丞之后可以肆意作弄这些人，想想就很开心。再者若是去刑部求王玢，王玢一定先上报给王遂，必定又是一顿骂，自讨一场没趣。
    可惜好景不长，到底被王遂发现了，王遂亲自杀到大理寺，把王玘提溜了回去。
    回府之后，先朝身上踹了几脚。
    王玘不服，从地上滚起来，耿着脖子冲他爹吼：”凭什么大哥跟三弟都能当官，我就不能，我也是你的儿子，哪里比不上他们两个，你分明就是偏心。“
    王遂顺起手边一柄鸡毛掸子，劈手盖脸就打了下去道”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不是，学会跟你老子顶嘴了，看我不打死这个孽障。“
    最后还是王夫人哭着拦了下来，放走了王玘。
    王遂指着王玘的背影对他夫人道：’就他这棵歪香椿还想在朝廷里支楞，我看他是活腻了，也不看看那些都是什么品种的老树妖，他的骨头都不够人啃的。”
    许是气极了，王遂连自己都骂进去了都尚未发觉。
    想起这桩往事，王珩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王玢在旁道：“三弟，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珩漆点般的眸光微闪，略作沉思，尔后道：”虽说那年青后生冲撞了二哥，有错在先。但落在旁人眼中确是仗义勇为，若是这么一直拘着，累及王府名声。若是放了，得罪二哥。“
    王玢颌首：’三弟说的极是。”
    王珩手随意往手边茶盖上一盖，转着茶杯道：“大哥觉得二哥最怕谁。”
    王玢想也不想：“爹爹。”
    王珩淡淡一笑：“是了。”
    王玢心念如电：“三弟是说让爹爹出面。”
    王珩的手从茶盖上抬起，摇一摇手指：“毋须劳动爹爹亲自出面，只需有人在他耳边提点两句即可，爹爹爱惜名声，这展现他宽宏大量，广阔胸襟的事儿他一定不会错过。”
    王玢听罢王珩此言，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三弟向来跟王家走得不甚亲近，疏远的紧，怎地如今倒上心了。”
    王珩不置可否，眼睑一垂，静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别处，目光放得很远：‘他到底是我亲生父亲，我十年寒窗，便是有朝一日与他父子相认，这是我娘毕生的梦。”
    王玢无言，心里有些堵，他又何尝不是。
    因为庶出，他就要比别人付人更多的精力来庇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幸运的是他娘还在，他还有机会尽孝于前。
    送走了王珩，王玢没有回刑部，而是直接乘轿去了王家老宅。
    数日后，朱景行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了。
    向寒什么都没有说，将他接回家中。
    吃饭，睡觉，应卯。
    一切如常。
    朱景行忐忑地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
    一日向寒休沐，在书房里给小向宣授课，他走了进去，
    站了片刻后，向寒发现了他，心中会意，嘱咐了向宣几句要他好好习书，便跟朱景行一起回到小厅子里。
    朱景行一进厅，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向寒面前：“大人，我错了，为了我，大人在王侍郎府前跪了半宿，才救下景行一条狗命，如此大恩，景行没齿难忘，日后必生死相随。”
    向寒看了他一眼，将他扶了起来，苦涩地一笑：“我不是为你。”
    朱景行讶然：“那大人……。“
    向寒幽幽道：”我是想看看权力是什么东西。“
    朱景行道：”大人……。“
    向寒眼中有些看不清的东西在升腾：”如今我看到了，置苍生于手掌之中，一念可福泽天下，一念可令天下为刍狗。“
    向寒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笑了：’你的命如果都不由自己，此生还有何意义。“
    朱景行看着向寒，只觉得他今天跟以往都不太一样，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他不熟悉的向大人。
    向寒双手垂下，望着朱景行道：”人总要学会长大，过了年你就十六了，我给你寻了一处去处。“
    朱景行当即道：”我要跟着大人，哪儿也不去。“
    向寒眼神徒然变得有些严厉，扫他一眼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么，还说甚么生死相随，教人怎么能信。”
    朱景行张了张嘴，没再反驳，小声道：’去哪里。“
    向寒道：”刑部。“
    朱景行猛地看向他：”大人，你到底对那王侍郎承诺了什么，他肯帮你至此。“
    向寒抬手止住他：”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要明白我是为你好就够了。“
    朱景行发征地目送着他离开的身影，暗暗下了决心，他的这条命从此以后就是向寒的了。“
    十月方过，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
    北边郸州，雪灾了。
    王珩又被参了，因为郸州知府鲁道远他举荐的。
    弯弯绕绕，这天灾就成了王珩的过失。因为王珩举荐了鲁远道，鲁远道去了郸州，郸州就雪灾了。
    很没道理。
    这次不仅一向护犊护得颇狠的薜善仁觉得没道理，就连工部尚书徐默也觉得没道理，赶在薜善仁的前头就出了列，笏板端得笔直：“圣圣圣上，人人人祸祸可防，天天天灾灾难料，王王侍郎虽虽虽然……。”
    徐尚书说到这里，突然就插进来一句：“陛下……。”
    徐墨每次上奏的时候，没有个把时辰是停不下来的，他结巴便也结巴了，偏偏话也多，挠得那些个有强迫症的大臣们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圣上耐心好，都能一字不漏地听他奏完。这回也不知道是谁受不了，直接就打断了徐墨的话，都甚钦佩地朝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