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毁天灭地
    原来，你还是恨我的、不是么。懿轩想起不久之前他曾经问过沧澜，恨不恨，那个时候沧澜给他的答案是不恨，可惜那时那个眼神充满的东西他读不懂。
    沧澜垂眼之时眼中溢满了血红之色，眼角的曼珠沙华盛放一如三万多年前，红衣如火般燃烧，转瞬之间化为巨大的羽翼，凤凰停在半空之中，直直对视着懿轩，那个时候懿轩好像能看见，凤凰眼角的泪珠。
    懿轩握紧了手中的幽夜魂，月色偷偷地洒在幽夜魂上，上面刺目的血液一滴一滴地顺着剑身慢慢滑落，滴落在茫茫大火之中。
    凤凰振翅而去，懿轩随即跟上，无尽的黑夜之中极快地划过两道影子，一个红如火，一个蓝如水。
    幽冥台下烈火散去，一片荒芜之象。曦泽用巨大的结界包围了他们，将魔化了的兮寒束缚在结界正中的光柱上。其实他早就看到了这一幕，一切都在沧澜的预算中进行着。
    凌渊再次苏醒的时候，曦泽已经倚在一旁睡着了。小心翼翼地挣脱曦泽怀抱的凌渊一点一点地向兮寒那里挪动，单手抚上兮寒的脸颊，兮寒眉心一点黑色仍在燃烧着，凌渊记得父神曾经说过当神已无力为神，灵魄已碎时候，眉心会出现一个黑色的印记，当这个黑色的印记慢慢扩大，神迹将不复存在。不复存在、不复存在……
    凌渊痴痴地笑着，抬起头双手掩面，默默地念着兮寒的名字。一夕之间似乎入了冬，大雪洋洋洒洒地落到他们的身上，凌渊用身体遮盖住了兮寒的身体，将那股从心脏的位置传来的温度传递给已经全身冰冷的兮寒。
    天空再次出现光亮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
    大雪几乎覆盖了凌渊，曦泽为凌渊扫开落雪的时候才发现，凌渊及腰的长发一夕之间竟然全变成了白色。如果不是衣袖上刺目的鲜血，大概凌渊就会和大雪融为一体了吧。苍白了的头发纷纷散散遮住了一张苍白了的脸，眉目却依稀的儒雅温和。凌渊将自己的元神击碎去弥补兮寒破碎的灵魄，曦泽又怎么看不出来呢，他们之间共用的一颗心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自从凌渊将自己的心剜去一半给了兮寒，凌渊就注定为了兮寒而放弃一切的结局。
    曦泽扶起虚弱的凌渊，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大雪几乎将凌渊冻结，曦泽想起他们久到不能再久的那一场初遇，那个时候的凌渊也是躺在雪中，也是眉目如画，只是那个时候的凌渊拥有着的是一颗完整的心。
    你真的疯魔了，为了兮寒你已经付出了所有了，什么不能做的、没有人敢做的，为了他你都愿意去做。凌渊，其实你根本不必付出这么多的，即便有了你的半心，兮寒他本心还是无情的，不单单是对你，还有这世间的所有，父神创造兮寒，只是为了荡平世间邪恶，一个杀人的人，又怎么会有情呢？他有你的心又有什么用呢。
    凌渊的睫毛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看不见了，满眼的黑夜让他觉得十分恐惧。原来棕色的瞳孔失去了它应有的神彩，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刚刚做的梦很短，他看见他坠落到茫茫火海之中，有人拿走了他那半颗心。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会是他的结局。
    “凌渊。”曦泽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凌渊看不见了，只能吃力地伸出他的双手想要去触摸什么，却什么也摸不到。曦泽看着心疼，伸出手抓住了凌渊在空中挥舞的手，将它们放在自己的胸前。
    “结束了，曦泽。一切都要结束了。”凌渊低声呢喃着，“我这半颗心也没有用了。当初，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天地人心，想来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到。凌渊、不配尊为上神。”
    曦泽默默为他抚去了眉间的褶皱，“即便这一切不可更改，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你忘了？曦泽从不信命的。”不信命，也不相信自己。看遍了多少轮回记忆，看遍了多少是是非非，看遍了多少时过境迁，我们所遇见的、我们所拥有的、我们所珍惜的东西，都在我们控制不了之中消失，不相信命个字，因为这个字会注定了太多的东西，想自己去试一试，然而站在这个巨大的命局之中又无法改变着什么，所以又选择不去相信自己。
    “这一切都注定了，是不是只有毁灭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出路。”凌渊轻声喟叹，那一声里不仅仅是他的无能为力，更多的却是认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所拥有的东西注定了会消失，可是那些东西却是曾经拥有过的，命运没有办法抹去的，所以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逐渐污浊了的世间，这样他才真正地活过。
    曦泽横抱起凌渊，凌渊长长的白发就这样撒了一地，他还记得很久之前凌渊告诉他，将这长发剪去一段，让它维持着原来的长度其实是不想提醒自己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剪了。
    凌渊靠在曦泽的肩上，气息如同游丝一般呼出打在曦泽的脖间，曦泽将他紧紧抱紧，低头在他耳边说出三个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字：“不会的。”
    “我受不起的，也受不起了。”凌渊昏睡过去之前，曦泽听见他说了这句话，然后面对他的是一片死寂，不仅仅是他们之间，还有偌大的九重天。
    凤凰周身燃起的熊熊烈火映在懿轩的瞳孔中，那足够焚毁三界的烈火将懿轩慢慢地束缚住，就像无形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锁在其中，无论他如何寻找出口却是徒劳无功。幽夜魂在他的手中渐渐暗淡了颜色，沧澜的血海残留在剑身上，懿轩望向月光照过来的那个方向，借着月光将幽夜魂折断，神兵折断的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巨大力量将他周身的火焰纷纷扑灭，那个时候懿轩以为他会看到沧澜，只是，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下意识地回忆，懿轩才知道沧澜的目标并不是他，将他困住只是为了另一件事拖延时间。
    曦泽抱着凌渊回到心湖的时候，凌渊已经没有知觉了，像个瘦弱的瓷娃娃一般，一碰就能碎。曦泽知道，这是他最后的神迹，什么都挽救不了。
    凌渊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好像是烈火燃烧的声音。他伸手的时候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却又不像火。他迷茫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着他的名字，“凌渊。”
    他疑惑地伸出手，触碰着身前人的脸，熟悉的眉眼，什么都是熟悉的，而且在他胸膛的位置，凌渊可以听见他们同样的心跳。凌渊这才张口唤着兮寒的名字，只是无论他说什么，他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原来，他已经失去这么多了么。
    火海之上的断崖上，兮寒横抱着凌渊静静坐着。过了很久，兮寒才笑着对凌渊说：“凌渊，我是魔。”他没有听到凌渊的声音，只是凌渊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写着什么。兮寒感觉到，凌渊想说的是他知道，但是无论怎样，他就是兮寒。
    是啊，兮寒就是兮寒。无论是贵为上神，还是堕入魔道。凌渊相信兮寒，即便每一次的承诺兮寒都不能给他，他却依然相信着他。
    兮寒强压住身体里的魔性，凝视着眼前那个曾经喜欢了几万年的人，白发纷纷扬扬地洒在地上，空洞了的眼睛依然在笑，温柔到兮寒不敢去面对。时间仿佛在两个人之间停滞了，直到兮寒眉间的黑色将他吞没，魔性开始在身体中沸腾，然后挣扎着寻找一个出口，什么都不受控制了，什么都无法去控制了。兮寒眼睁睁地看见他自己的手顺着凌渊微微敞开的前襟滑入他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徘徊摩挲。
    他能感到怀中的凌渊的微微颤抖，还有那个抓紧自己衣服的手逐渐缩紧。眼睛睁大的瞬间，瞳孔渐渐缩小，兮寒看着自己的手刺入了凌渊的胸膛，将他的心轻轻地握住，再猛地一下拽出他的身体。那个时候，兮寒哭了。
    凌渊的心没有颜色，而且只有一半。
    兮寒抬起头，哽咽在喉中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时间冲破阻碍释放了出来，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打在凌渊的脸上。凌渊的身体已经被鲜血浸没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抚上兮寒的脸庞，却再也笑不出来了。那个瞬间，在他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最好的爱还有所有的爱都给了兮寒。
    兮寒听见他说，这是他能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凌渊只能这么爱他了。
    声嘶力竭向这茫茫火海呐喊出他最后的质问，他垂下头粗声喘着气，接着却是如同自嘲一般的大笑。
    曾为上神，曾为战神，又能怎么样。他的所有在一瞬间崩塌，他的信仰在一瞬间化为零零星星的雪花散落在他的身边。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兮寒痴痴地看着手中那半颗透明的心，上面还残存着凌渊的血液，而怀中的那个人已经化为雪，融化在了无尽的黑夜之中。
    沧澜寻着兮寒体内的戾气找到了他，兮寒一个人跪在断崖边上，就像一个寻找救赎的罪人一样。
    兮寒抬眼的时候，那冰冷的眸子似乎回到几万年之前，那个没有心的兮寒，没有凌渊那半颗心的兮寒，没有感情的兮寒。兮寒说：“你骗我。”
    他清晰地看见沧澜嘴角勾起的邪魅笑容，沧澜嘲讽一般的话深深刺入他的心中：“帝君，沧澜没有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代价而已。”
    凌渊至少是幸福的，他承受的只是一时的痛苦，然而兮寒所承受的却是活着给他的折磨。
    其实，逆天而行的代价要付出所有的并不单单只是凌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