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梦萦时分,余温可真  第三章 呢喃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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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呢喃
  
    从丽春院到玉和巷其实用不了多久,慕芷却觉得自己坐在这黄包车上,仿佛像是坐了一世纪的时间。满脑子都是迷迷糊糊的景象,记忆仿佛和眼前的现实混成了一体,就像掺了水的浆糊一样,怎么也理不清。瞧着她一会儿望望天边皎洁的明月,一会儿看看河塘边的孩童们放的荷灯。黯淡的瞳孔泛不出一丝华光,终是无言以对,只好浅浅的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
  
    真是像是等了许久许久,才听见身前的车夫转身对着自己低声道了一句:“姑娘,玉和巷到了。”
  
    “谢谢”两个字压抑的挤出喉咙,提起长至脚踝的洒群,从车上钻下来。又给了一点儿赏钱,这车夫才转身拉着车离去。这么久以来,这车夫也摸清楚慕芷的喜好了,看她每天都是从园子里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叫她师傅的小少年;再看她提手投足之间的身段;还有出手如此的阔绰,应该是一名角儿,只不过她总是习惯带着很底很低的小洋帽,夜里原本就黑,所以很难看清她的面容。
  
    但是这些都与他一个车夫无关,再说了,他一个拉车的,只管别人给不给车钱就可以了,没事还总盯着一个大姑娘的脸看,这算什么事儿啊?他只需记得,不管之前送她上车的那个少年有没有付车钱,每每到了目的地,她都会再给自己一点儿赏钱的,要不是遇到了这样一个大方的主,他也犯不着每天晚上什么客都不接,单单只等在梨园门口候着她一个人了。
  
    下了黄包车之后,慕芷四下里回顾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她这才放心的朝巷子深处走去。
  
    不远处,一看上去差不多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提着一个红灯笼,候在宅子门口。
  
    只见她,脚尖微微踮起,有些发福的身子,在地上投下一个看起来也有些臃肿的身影。时不时向巷子口张望着,终于嘴角绽放出一丝慰籍的笑容,瞳孔中一直紧惕的神色也得到了松缓。顺着老妇人的视线看去,终于找到了慕芷藏在黑暗中慢慢踱步出来的身影。
  
    她最近又瘦了许多,小巧的下颌在灯笼散发出的莹莹烛光下,显的格外的纤细。她真的是太单薄了,身上的衣服就好似挂在衣架上的一般,仿佛布料上面的绣花再多一点,都有可能会将她压垮的。
  
    见慕芷低头提起洒群迈上台阶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挽过她纤细的胳膊,小声的问候了一句:“小姐,您回来啦?”
  
    拿过那妇人手中的灯笼柄,两人一前一后的朝宅子大门走去,“方嫂,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啊?”她的声音虽然冰冷,却依旧是柔柔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老妇人跟在她身后憨憨一笑,微微颔首道:“这不是等姑娘你回来嘛。”
  
    慕芷脚步顿了顿,转身认真的吩咐道:“这种事,以后还是让给那些丫头们做吧。你是家里年纪最大的下人了,这又是大晚上的,万一有点什么差错,你让我这心里该如何是好啊~”
  
    “丫头们,年纪轻,做事情都毛手毛脚的,姑娘您每天这么晚回来,没有亲眼看到您进家门,老身如何才能安睡啊。”慕芷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才淡淡道:“那今后,找个人陪你一起等吧。”
  
    长廊的尽头,木门微掩着,有灯光从雕花的隔窗里散出,时不时有微风吹过,伴随着淡淡的花香,今年栀子花的花期好像比以往都要长很多。慕芷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一句:“方嫂,少爷回来了吗?”
  
“回来啦,回来都有好些时辰了,估摸着,此时没睡的话,应该正在书房里看书呢吧。”方嫂上前推开卧房的雕花木门,接过自家主子手中的红灯笼,“小姐,洗澡水我一直让小茵给您热着,您早些洗洗睡吧。奴婢就先退下了。”
  
“去吧,辛苦你了。”她淡淡的抬了抬手。
  
    推开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整间卧房里都是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方嫂果然体贴人,知道慕芷晚上回来的晚,特意在澡盆里放了驱寒的药草。那些药草在热水的浸泡下,散发出浓郁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还有那驱蚊虫用的香熏,这一天下来的疲劳,也仿佛渐渐淡褪了许多。屋内一片薄雾缭绕的,转身合上门,取下帽子,将一头长发释放出来,最近它们又长长了许多,都快到大腿了。
  
    走到梳妆镜前,脱去中袖的短褂,解下洒群,走到扇形屏风中包围着的澡盆边上,拂开水面上的那些药草,试了一下水温,觉得恰到好处,便缓缓坐了进去。靠着澡盆的边沿,眯了一会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抹笑意悄然无声的爬上了她朱红色的唇角,这样的笑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此时的她,看起来就还是多年前那个还不曾经历那么多世事的小姑娘。
  
    睁开有些惺忪的眼,她理了理鬓角的细发。这样的水温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让人觉得十分美好的往事。慕芷取下手上的白玉手镯,红色细线绑住的地方刻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她这些年的秘密,每天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对着手镯念叨几句话,那神情,就像是怀春的少女在无人之处,对着自家的夫君低声呢喃一般。
  
    “今天我好累,晚上连着唱了两场,一场碧玉簪,临时帮别人顶了一出牡丹亭。”她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
  
    随后响起的是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陈家当铺的当家,陈老爷,还有李府的李管事,你还记得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他们今天又来逼我喝酒了,哎,真的很烦。”对话的另一头,无人回答。四下里一片沉静,许久,终是她自己的叹息声,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厌倦了,芷睿,你不是说,你回来接我的吗?怎么还没有来呢?他们都说你已经走了,已经把我忘记了,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是牡丹亭中的张生那般,就这样将崔莺莺给撇下了。所以,我要等你,等你回来接我??”话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儿颤抖,启唇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砰”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落到了地上发出了闷闷的一声,随即又听到了茶盏的盖子被揭起,再沏上茶水的声音。慕芷瞬间紧惕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站在了澡盆外,拿干爽的衣服裹住自己了。她缓缓的向屏风后挪去,朝着刚刚发出那些声音的方向怯怯的问了一句:“是谁?”
  
    被问的那人却并不回话,而是意义深重的敲了敲案台。
  
    敢这样无视自己问话的人,应该不会是宅子里的下人,慕芷捂住自己的衣襟,又往外挪了一挪。
  
    屏风后,烛光黯淡,首先入眼的一本散落在地上,翻开着的册子,视线再往前望去,是一双玄色布鞋,上有双鱼戏珠的图样,再往上是个披着一身雪白长衫,眉清目秀的美男子。领口和袖口间作水蓝色的扶桑花的绣案,这样的肤色,仿佛天生下来就是为了配白色的衣衫的。一双好看的眉角,微微有些上挑的单凤眼,淡淡的望着眼前有些失态的木槿汐,看起来明明是含着笑意的,却不知怎么给人一种有些冰冷的感觉。直挺的鼻,宛如巧夺天工形成的工艺品一般完美,往下的一张淡漠的红唇,喉结点了点,这才发现他的手中,原来握着一方茶盏。
  
    应该是被慕芷突然的发问惊了一下,白衫的领口处渗出了些许水滴,明明他也应该是一副失态的摸样,却在此时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慕芷显然是被吓得一副惊魂未定的摸样,“这个时辰了,你为何会坐在这里?”
  
    男子淡薄的唇抿了抿,挽起了一抹幽凉的浅笑,“这个时辰?”说着,眉头微蹙了蹙:“起初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可并不是这个时辰。  我倒还想问你,怎么今天这样晚回来?”
  
    视线随着他搁下茶杯的动作望去,这才发现他身旁的方案上还布置着一小桌像模像样的酒菜,只可惜都已经凉透了。慕芷心中咯噔一惊,他原来一直在等自己回来用晚饭。
  
    “我??今夜??”慕芷顿顿的开了口。
  
    坐在木椅上的男子,稍稍换了一个坐姿,斜着身子望着木槿汐,挑眉道:  “今夜?怎么?”
  
    “今夜,我,我??”慕芷低着头,明明刚才脱口就能说出来的原由,此刻却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男子垂眼,不再去接她的话茬,索性伏下身子,拾起地上的那本册子,拍了拍上面并不明显的灰尘,书页上的‘云洲八记’四个字这才让人得以看清。
  
    “既然你说不出缘由,那就让我先来说吧。”将那册子往案上空档的地方一置,他起身,像是要朝木槿汐走过来,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衣襟。
  
    但他却站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动作,静静凝望着对面这个刚出浴的女人,良久,才掀起嘴角,淡淡的笑了一声,“槿汐,你这样,真的好没意思。”
  
    一下子被唤作这个名字,慕芷的脸赫然一白,双唇抿的紧紧的,看不出一丝血色。
  
她原来就是木槿汐,原来慕芷,就是木槿汐。
  
    那男人垂下头去,又是保含讽刺的一声冷笑:“我说过多少次,或许根本就不必我来说,你自己心中也该明白,殷芷睿,他死了,不在了你知道吗?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你为了她,隐姓埋名在这里给那帮权贵们唱戏,两年了,他若是没有死,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找到你,并且接你走,但是为什么会了无音讯?就算他没死,一个能骗你三年,最后告诉你的身世还是不存在的,面对这样的男人,你如何还能做到这般冥顽不灵?甚至,刚才,还,还说什么等他回来接你?”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往前走一步,却踉踉跄跄的直直往后退了两步。
  
    是啊,慕,思慕的慕,芷,殷芷睿的芷,这是她为她自己起的名字。
  
她其实从未忘记过他,一刻也未成曾忘记过他。
  
    可能是被气急了吧,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木椅的扶手,来维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紧紧握着扶手的指尖,都泛青了。他抬起脸来,面上的笑容有些哭笑不得,看上去多少感觉有点儿扭曲,“我以为,像他这般负了你的薄情寡人,你应该会恨他的,却没想到,你??呵呵,我当真是没有想到啊??”
  
    木槿汐似乎被刺到了痛处一般,这些秘密一下子被人这样坦白的揭穿,她有些接受不了。竟然一反平时文静的性子,使出凌厉的神色:“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我不相信他会负了我,我不相信!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还有他当初亲口对我说的话。他没有死,他不会死,他会来接我的,一定会!”
  
    “这由不得你信不信,负了,就是负了!他本该是你应该恨得人,你不该这么爱他。”话音落下,他又恢复了以往时得平静神色,仿佛刚才险些摔倒得那个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不存在得幻象。
  
    木槿汐转过身望着他,也学着他得摸样,挑眉问道:“恨?”顿了顿,仿佛这一个十分谎谬的字眼。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恨字,左边一个心,右边一个艮。艮,止也,坚也。将心静止,使之坚硬,此为恨。我的心,现在还做不到如止水一般静,你倒是同我说说,心静下来之前,我该怎么先去学会恨他?”
  
    她说话间男子已经走到她得面前了,手轻轻的拂上了她的脸颊,木槿汐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眼,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眉宇抵在自己的额间,耳边听到他幽凉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他究竟哪里好?他能给你的,我都能加倍的给你,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何就唯独会钟情于他。”
  
    明明贴着她脸的手指颤抖的厉害,面上却还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摸样,他将唇瓣凑近她的耳畔,就像是恋人之间极其亲密的在缠绵一般:“有的时候,我看你这般的无动于衷,我都想一把掐死你算了。”他一把捏住她纤细的下颌,蹙眉定定的凝望了她许久,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松了手。
  
    “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我都会满足你的。并不是想讨好你,而是想让你死心,这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跟我走!”他说着,双眸中突然有些闪烁的光浮现,本还想继续强撑清醒,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倒了。
  
    木槿汐一把扶住他的双肩,鼻端前是扑面而来的酒气,她一下子失了神,仍由他将他的身子扑到自己的身上,他的下巴顶在自己的颈间,唇瓣有意无意的触到了她还带着水滴的发丝,吐息湿暖温热。他的手搂着她的腰,将她与自己抵的紧紧的,虽然还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却依然能能感觉到他掌心炽热的温度。
  
    “阿辰,你醉了。”她迷茫的看着窗外的明月,双眸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是的,我醉了。”他睁开眼,却是迷离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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