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芳玫，她已经无碍，我们向宜嫔告辞离开，宜嫔忙着找晗月公主，听我们要走也只是淡淡答应，想必是很着急，宜嫔频频伸头往外看，可前去的人都说没找到，我拉着宜嫔的袖子指指我刚刚离开的房间，道：“刚刚休息的时候来了个小姑娘，还请宜嫔娘娘好好关照，勿要让她的母亲担心了。”
    回到皎星阁，芳玫回去休息，我让仪久收拾送谢礼给宜嫔，然后细细询问芳玫的身子。果不其然，芳玫动了胎气与下跪有关，幸好没有造成大碍。
    我让眉黛拿了金瓜子厚赏周润之，周润之受了，他接过金瓜子，思虑片刻，又对我说道：“小主和那位选侍小主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自然。”
    “那么臣有一事要说。据臣观察，那位选侍小主除了因为下跪、动气，还有一件事导致她胎气不稳，那就是麝香，臣发现选侍小主脸上受伤的部分血液流速较快，且有一股清香，依臣从医十余年的经验来看是麝香无疑。不过依据选侍小主身上的香味来看，仅仅是脸上的伤口是不够的。”
    我想到惊华馆里浓郁的香气，心惊肉跳，想到自己也在惊华馆里面呆了许久，有些惊慌，忙道：“周太医快看看本小主有没有事。”
    青黛看出我在想什么，宽慰道：“芳选侍那是距离近，被划破脸，又是跪着又是和雪良媛杠上，这才动了胎气，想来小主应该是无碍的。”
    周润之道：“臣也是这么想的，若非臣自小习医也闻不出那淡淡的味道，既然麝香在选侍小主身上也能闻见，依臣看极有可能是熏香。”
    我道：“雪良媛之前不慎受伤，人多道她大势已去，岂料上苍自有天意，不过数日又给了她好面容。可事在人为，自然有人不甘心要绝了她的后嗣，岂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润之顿首听我一番话，良久方道：“臣有一猜想但不确定，请小主秉退左右。”
    “青黛是我的心腹，你有事情但说无妨。”
    “不可，此事臣不能确定，还请小主慎重。”
    青黛不欲叫我为难，自请离开了。
    “说吧。”
    “是。臣怀疑雪良媛使用了肌息丸。”
    我大惊，肌息丸乃是汉成帝刘骜时赵飞燕为了固宠所用之物，然而此药霸道，麝香用量极大，长期使用可导致终生不孕，而且女子一旦停止使用，人便会快速衰老。想到之前雪良媛曾经一度面色枯黄暗淡，难道竟然不是沈德妃干的，而是因为她自己停止服用肌息丸的缘故？而且她后来突然变得极其美丽，甚至超过了蒋素闻，想来也是十分怪异，人的容貌是天生的，怎么可能突然变化这么大？
    周润之接下来的话更叫我吃惊：“臣也听闻过雪良媛突然变美的事，想要肌息丸发挥作用并不是一日之功，必得连续服用一个月才行。”
    一个月！麝香价格昂贵，不可能是一个舞姬出身的雪良媛能支付的，可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是有后宫妃嫔要陷害圣宠优渥的雪良媛，可是要支付这么大的代价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若果不是有人陷害雪良媛那就更糟糕了，因为那样只有一种可能，是景王给了雪良媛这样的东西，那他的目的昭然若揭，迷惑君王！
    我定定神道：“仅凭这些不足断定雪良媛使用肌息丸，麝香可以是用在香料里，容颜变美可以是用了养颜秘方，不足以如此推断。”
    “小主还记得雪良媛容颜消退的时候日日用羊花草沐浴的事情吗？”
    “记得，那又如何？”
    “民间有传闻，使用肌息丸者日日以羊花汤沐浴可以一减肌息丸之毒性。”
    “哦，那是否有用？”我笑，自问自答：“应该是没有的，若真有用，后宫众人合该全部用上这样的好东西。本小主虽然不曾知道什么野史，史书也读过几本，知道赵飞燕终究没生下孩子，还是过继了定陶王刘欣做了汉哀帝。”
    我回答自己，心逐渐放松。雪良媛再猖狂也只是拔了牙的老虎，成不了气候。
    低头见周润之仍然伏在地上，我问：“你仅凭气味就能断定麝香，医术果然高超，又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观察入微的头脑，只因为养父的嘱托便要为一个身份不高的小主做事，实在屈才。”
    他抬起身子，目光投向悠长的远方，似乎陷入亘古的回忆：“自有记忆开始我便是独自一人，在最贫穷的贫民窟里跟一大堆和我一样饥饿的孩子抢东西吃，抢到了也可能在被抢走，抢不到只能饿肚子。那一年瘟疫爆发，整个贫民窟多了很多死人，先皇之前刚刚为禧妃修建一座华清池，根本拿不出赈灾的钱，于是全城都被封锁，整个城市飘荡着死亡的气息，到处都是呼号呻吟的饥民，绝望的呻吟回荡在难民窟里久久不散，人们饿疯了，他们全都疯了，饿昏头的时候连死人都吃，不管那些死人是不是因为瘟疫而死，只要有得吃就什么都不管，最终自己也得瘟疫死掉。那个时候，我正被人绑起来要煮了吃，刀悬在我的脖子上，我觉得自己一定会死，我想死就死吧，死比活着要好。可是有人救了我，我的父亲，太医院太医，自请来到贫民窟为难民治疗。”
    “周老太医觉悟倒高。”
    他轻笑一声：“小主是不是也觉得我的父亲贪生怕死？可我要告诉你，不是！他不是怕死，他只是不愿意死的那么不值得，不想因为后宫女子明争暗斗白白送了性命。其实，他也有私心，因为那时候赫赫有名的毒医圣手也去了难民窟，我父亲痴迷医学，闻名前去，可他没见到毒医，倒是遇见了将被人宰杀的我，他那么胆小求自保，可他还是救了我。后来我和父亲躲着别人手中的屠刀躲躲藏藏，直到毒医找出治疗瘟疫的方法，城市封锁解除，我们才偷偷溜出去。以后我一直跟着父亲学医救人，我把他当作亲身父亲一样，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周润之。”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的光彩让刚刚我的疑心显得污秽黑暗，叫我不敢直视，曾几何时，我已经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世鸢槿，而是一个可以不动声色回击婉美人的顽石，可以冷静伪装生病的深水，可以暗中笑看雪良媛一切的刀锋。
    周润之离开的时候想到什么，补充道：“我的命是父亲救的，连我的名字也是他给的。”
    我略略思索，道：“润之者，泽被东方恩惠百姓。他应该是想让你医者仁心，行治天下吧。”
    他“哦”了一声：“那为什么又要让我入宫成为太医呢？”
    我无言可答，直到他走了许久，我才喃喃道：“也许这深宫的女子才是最需要医治的吧，没有人比她们病得更深。”美人有疾，其名相思，唯爱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