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浩浩大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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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帝闻人翊初次秀女大选,择天下德才兼备女子百余人入宫候选,充盈后宫,绵延皇嗣,凡七品以上官女皆可入宫待选。一朝选在君王侧,掖庭鲤鱼跃龙门。
吾帝闻人翊年二十有六,堪称贤明之主,励精图治,严明圣裁。然其子嗣单薄,至今为止后宫仅有一名大公主,至于后妃也不过十余人,永熙元年,吾帝守国丧不曾选秀,只在太后安排下选四女入宫分别是丞相柳家长子的嫡次女,太后丁家兄弟当朝户部尚书之嫡女,汤惠妃所在缮国公府的当家人孙女也就是汤惠妃之妹,先帝元后家族之女。
要说皇上后宫佼佼者是谁,莫论汤惠妃、沈德妃二人,前者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缮国公府,如今已经承袭到淮阳伯一代,汤惠妃就是现如今淮阳伯孙女。后者出身军功赫赫的沈家,沈家早在先帝时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党,深得皇上宠幸。中宫无后,两位从二品妃与太后一同协理后宫。
永熙三年四月初一,秀女大挑,初选过后共127名女子待选,查身体仪容已去半数之多。成小涵自问姿容端正,自是无碍,然而还是遵了祖母的嘱咐通过袖子暗暗递了荷包,顿时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放轻了不少,尽管嬷嬷还是冷着一张脸,可摸摸空荡荡的袖子,心里踏实了许多。
回到家中静园向祖母父亲禀报过了,只欲快些离开,回到房里休息。可二堂姐、庶妹一直拉着她相谈甚欢,成小涵也只得应付过去。
耳顺之年的祖母依然是睿智深沉的老人,积淀着长久的经验与智慧,她看着站着的三个妙龄女子,眼光像是冬日的阳光爱抚这些女孩子,又像是裹体的绫罗绸缎一圈圈把人包裹紧,最后缓缓道:“你们四个不论能否得选,都要记得在宫里面要相互扶持,一旦入了宫能信任的也只有家里面出来的姐妹了,你们享受着家族的体面拥有机会入宫侍奉皇上,更加要时刻记得为养育你的家族带来荣耀体面,这样你才算真正回报了你的父母族人。同样的,你的后背才会更硬实,你的根基才会更稳固。”
古朴的檀香缭绕鼻尖,成子涵不自觉沁出一身汗来,鹦喜端着银耳木瓜甜粥,掀了帘子进来,风灌入内屋,她猛地打了个机灵,跟着二堂姐她们一起应是。
老祖母搅着甜粥,眼觑过三人,蓦然发笑:“也不知你们三个毛丫头谁有造化被选上。”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成子涵只觉得千斤重,不自觉地缩了脖子往后仰。
二堂姐抓住祖母的手浮现笑意:“孙女必当竭尽所能,不负世家荣光。”祖母慈爱地摸摸她的头,眼里露出点点笑意,似满意似称赞。
第三日再考较女红亦是无碍,成子涵只出来的时候听闻一女声音如黄鹂出谷:“如今可知这皇城果真不凡,你这洛阳第一手也有被比下去的时候。”回头,只见两个女子从右偏殿方向过来并肩离开。
第五日抽诵《女训》、《女戒》,早已烂熟于心。估计这两本书但凡闺中女子没有不背的吧?果然一路过来尽是满面笑容,十分自信。这一关说是考较背书,实际上却是磨练的书法。
如此下来有50余人尚留,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试验。
长达十日的宫规试炼,尽管在家中已有教导嬷嬷教习半年,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有叫人胆寒之意。头顶盛满水的碗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往前走,但凡水倾斜滴落便要罚站端姿。维持一个姿势保持半个时辰不动,即使时辰到了人也会因为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至于一系列坐姿、行礼、请安等各有不一,对待平级与高位者连自称、动作都不一样。最可怕的莫过于保持半蹲姿势顶一碗水。庶妹就是因为这个被遣送回家,父亲说她全身僵直,连着三天连下床都不行,一直到一月以后,身体都会隐隐作痛。
今日的秀女选拔,自然只有当今圣上、太后、汤惠妃,沈德妃能够亲自面看。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不断唱起,一位又一位名门淑女带着羞涩紧张迈入那也许会改变她们一生的昭德殿门内。
而一个紫衫女子,世鸢槿,户部左侍郎世诚恩之嫡女亦是此次大选中的待选秀女之一,正坐在临水的凉亭内等候传照。
丢撒着手里掰碎的碧绿双荸糕点,引得一群群大正三色锦鲤鱼争食,那碧波荡漾的湖水涌着温暖的阳光,时不时溅起水珠儿,随后滴落下去荡起一层涟漪。
她看鱼儿争食十分有趣,不期料有人按住她的手,一看那莹白水葱似的手指,世鸢槿便认出来是谁,高高兴兴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芸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所叫的云姐姐是督察院右副督御史的嫡女赵叶芸,尽管相识已久,猛然一见今日的她仍是眼前一亮。只见她梳着干净的百合发髻,斜插着碧玉攒花簪,两边一溜着细碎的小珍珠点缀,原本的明眸皓齿在一层淡而精致的妆粉下越发显得明动,穿着白色烟罗软纱,外罩粉紫小袄,真是人比花娇。
赵叶芸笑着问:“都在唱名了,你还在这儿干嘛?”
世鸢槿淡笑着回答:“无妨,能选中固然好,选不中也无妨。”我尽自己所能做好,得选,我命;不选,我幸。
赵叶芸不赞同的摇头:“这可是天家,你要把握机会啊。”
世鸢槿绞着手里柔软的帕子:“一入宫门深似海,外表富丽堂皇,其中艰辛亦是难捱的。”目光望向碧水荡漾的远方,世家的勾心斗角已是让人疲于应付,她是不愿再摄入波詭云集之中。她所想的,是举案齐眉、白首偕老的恩爱,皇上是天下的皇上,拥有着如此多的美人,如何会与我成就“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佳话呢。
只要娘和弟弟能好好的,便找一个家世普通的人又有何碍。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知道她非争不可,如今娘的正妻之位有名无实,弟弟年纪尚小,懵懂不知,若她再平淡庸碌一生,整个世家将没有他们三个的容身之地。
“这是什么傻话。”赵叶芸反拉过她的手,诚恳地说:“妹妹,我是知你的,但我也要对你说,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你看我与你以及别人家,有谁能只守着一个人。”见世鸢槿神色黯然,赵叶芸的声音也放柔了:“既然你所求不可得,何不把握眼前,那个殿里的人,如此尊荣,天下男儿谁能比上。”
世鸢槿知她说得有理,却不免担忧:“一入侯门深似海,我怕以后不能时时常伴娘亲。”
赵叶芸了口气:“终归要嫁,一样不能常常回到娘家,嫁入皇室不过就是进入一个较大的笼子罢了,有什么两样。”
见她如此,世鸢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赵叶芸本来是快快乐乐进宫待选,却被自己感染的忧愁起来。连忙拉着她:“不是说在唱名吗,我们快去吧。”
拉着她直往前走,赵叶芸轻笑:“刚刚还悠闲地喂鱼,怎么现在跟火烧似的。”
世鸢槿转转眼珠子,狭促笑道:“我这不是怕我芸姐姐的好夫婿跑了吗。”
赵叶芸脸顿时涨得通红:“坏家伙,乱说什么呢,什么夫婿。”
世鸢槿拉长声音:“可我刚刚还听见有人说无比尊崇、无人能比云云……”
这下赵叶芸真的恼了,作势要上来拍人,世鸢槿连忙躲了。“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还不行吗?”
赵叶芸晶亮的眼眸闪闪的看着她,随后抿唇一笑,端庄的走了,世鸢槿知道出了凉亭随时会有人出现,也收起笑容,盈盈向前走。
等到了昭德殿偏殿,跟着认识的秀女打招呼才知道已有六名女子入选。坐着略等了两盏茶,很快便到了赵叶芸,她朝世鸢槿露出一个放心的微笑,便缓缓离开。世鸢槿看着她走去的背影,心里怅惘,一个女子的一生便在这一个背影上开始。
“慕容晓蝶,世鸢槿,林歆妩,入殿觐见~~”
世鸢槿随着领事太监而去,一路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松懈。不想入选是一回事,四处乱看藐视圣上却也是自己万万吃罪不起的。
第一个是慕容晓蝶,她敬畏地上前叩拜,双手隐隐有些发颤,“工部郎中慕容元之女慕容晓蝶叩见吾皇万岁,太后千岁,汤惠妃娘娘千岁,沈德妃娘娘千岁。”
一声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直扣人心。“平身。”世鸢槿心神一晃,那磁性的嗓音仿佛石头从天而落,掉到名为触动的心弦,叩响“叮”的一声。
慕容晓蝶也被皇上的声音所蛊惑,刚刚的紧张,现在的迷惑,使她头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忘记回答。汤惠妃提醒道:“慕容姑娘。”慕容晓蝶回过神,一时间十分羞窘,有畏惧难当,连忙应了“是”。
汤惠妃温和询问道:“慕容姑娘可有什么擅长?”
慕容晓蝶嗫嚅着唇:“臣女~”即使汤惠妃态度温和可亲,可毕竟是久居上位,其威严不同小视,又有太后、皇上在旁,整个大殿里气氛压抑,所有人都不敢讲话,这时候慕容晓蝶的局促不安更加突出。
大殿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响声,慕容晓蝶的脸变得惨白,果不其然,太监唱道:“撂牌子。”慕容晓蝶的身子伏地更低了,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咬紧泛白的唇。可我没有时间同情她,因为下一个就是我。
“世鸢槿上前觐见~~”
恭谨地叩头,声音清朗,确保能够使位于正受的三人听闻:“兵部员外郎世诚恩之女世鸢槿叩见吾皇万岁、太后千岁、汤惠妃娘娘千岁,沈德妃娘娘千岁。”
依旧是磁性悠长的声音:“平身。”
再次叩拜:“谢皇上。”尽管知道表现地差些就能落选,可世鸢槿不敢,在天下最尊的三个人面前摆弄把戏,怕自己愚蠢的举动会引来龙颜之怒。哎,世鸢槿,你在想什么,还是不甘心如皇宫吗?你没有选择,这里是你唯一成为强者、能保护重要的人的地方。
“可有擅长?”凭这声音该是沈德妃。
“启禀沈德妃娘娘臣女习过长箫。”不敢擅自夸大,只因宫中擅长音律的能人不在少数,对于久闻名瑶圣曲的四人来说,夸夸其谈无非是自取其辱。
“取长箫来。”
很快就有人搬来一张凳子并拿来一管长箫,世鸢槿静立不动,等沈德妃开口,方才取了长箫,挨着凳子一角坐了。《礼记》有云:将即席,容毋怍。两手抠衣去齐尺,衣毋拨,足毋蹶。世鸢槿一板一眼照着做了,不求出众,但愿无过。
那长箫通体由黑玉制成,入手温凉,世鸢槿低眉敛目细细吹奏,那声音较之往日还要好,犹如飒飒清风,恍似水滴飞溅、玉珠滚落,古人有云“间官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大抵如此。世鸢槿不由得暗赞,真是一管好箫。一曲奏毕,手执长箫端坐,不敢轻举妄动。
连番的小心得到太后一声:“倒是个知礼的。”
沈德妃似乎也很喜欢,开口道:“上前来。”
起身将长箫放回,规规矩矩地往前走,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水洒在面前,世鸢槿不解其意,仍是目不斜视走了过去。沈德妃满意地笑笑:“很是端庄。”有看看太后和皇上,见他二人皆有满意神色,说道:“抬起头来。”
缓缓抬头,露出半张新月般的脸孔,却仍然低眉不敢偷窥天颜。只听到皇上吐出二字“留用”,世鸢槿知道,她的一生,已经交付给这闻人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