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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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骁殿内,人声鼎沸。
高悬的鎏金雕龙纹殿顶层层盘旋至殿顶中央,簇拥着一头口含巨硕夜明珠,俯冲向下的黄金龙首,龙目无神却怒目圆睁,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狭仄的殿顶中央光顾人间,一股视万物为刍狗的狂霸不威自怒。
龙口之中的巨硕夜明珠之下,一张雕飞云隐龙纹的黄金长椅之上此刻空无一人,而黄金长椅左下手第一席上,一张雕凤啼牡丹纹的鎏金椅之上,外罩一身金红色绣百鸟朝凤图凤袍的女子面容清丽,冷厉上挑的凤目衬着金制凤冠上垂下的血色玛瑙,庄严中竟显出几分妖冶。
女子淡淡望了眼交谈中心思各异却都刻意将喜悦摆在面上的人群,漫不经心地低头啜吸了一口手中茶盏内的浓茶,掩去唇边嘲讽的笑意——很快,不该喜悦的人,就绝对笑不出来了。
“皇后娘娘今日似乎心情颇佳啊。”天枢皇后身旁,一张镂空小叶紫檀木鹤椅之上,一身着淡蓝绘兰草宫装的女子面容娇美,恍若少女,柔柔笑道。那张秀丽无比的瓜子脸上滚圆的杏目随之微微眯起,显出乌黑的瞳仁仿佛稚子般无邪,清丽脱俗的装扮和清秀艳丽的小脸硬生生将一袭盛装华贵逼人的天枢皇后比了下去——这本也无法,谁教天枢皇后姿容仅算尚可呢,虽说后天修饰举足轻重,但在天生皮相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被那突如其来的柔美嗓音惊得微微一颤,滚烫浓茶不慎溅出少许,天枢皇后风冷烨握着茶盏的手顿时紧了紧,却在下一瞬放松下来,将茶盏递给身后伺候的宫娥,面色如常地转过头,颇为亲厚地朝娇美女子温和却不失庄严地笑了笑:“龙贵妃此话不假,本宫今日的确心情甚佳。”
“哦?娘娘有甚么喜事儿不妨说与臣妾听听,好教臣妾与娘娘一同乐乐。”娇美女子闻言也不设防,顺着她那明显有陷阱的话茬儿向下,依旧轻柔地笑着,仿佛江南水乡飘着的一缕青烟,轻柔却又淡漠。
“本宫与龙贵妃素来关系亲厚,本宫对龙贵妃甚是喜爱,奈何屡次大宴贵妃妹妹皆坐在陛下右下首的位置,倒是与本宫隔得远了。此番妹妹坐在了本宫身侧,本宫能不开心么?”风冷烨低低地笑起来,微微瞥向身侧女子的冷厉凤目此刻风情万种。
这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或者说挑拨离间更为合适。作为天枢公认的天枢皇第一宠妃,龙令语从来都是坐在除了皇后的左下首第一席位置以外离天枢皇最近的右下首第一席,此番十四皇子生辰却是坐在了左下首第二席。虽说天枢是左尊右卑,可身为后宫妃嫔,右下首第一席这个距离陛下最近的席位彰显了陛下的宠爱,谁人又能不觊觎呢?而此刻端坐右下首第一席的人,正是今日生辰主角的母妃,虞贵妃。
闻言,娇美女子面色未有分毫改变,仿佛并不介意风冷烨的意有所指,掩口娇笑道:“臣妾谢皇后娘娘厚爱。娘娘长久坐在左下首,左右又没几个懂规矩称心意的,伺候不佳,冷落了娘娘,倒是臣妾的不是了。皇后娘娘若是愿意,臣妾日后便常坐在娘娘身边,好教娘娘日日这般开心才是。”语毕,轻瞥了身边的妃嫔一眼。
那妃嫔位分不及龙贵妃,平日也算不上受宠,此番被第一宠妃当了奚落皇后娘娘的由头也不敢多有怨言,有些颤颤地微微低下了头。
听到冷落二字,风冷烨眼神一冷,旋即神色如常地笑道:“妹妹言重了,柳妃娘娘伺候本宫也算是用了心,往常她在本宫身边本宫也算省心,妹妹切莫责怪于她罢。”柳妃虽然性子胆怯了些,却胜在好拿捏,算是她这边的人,自己人都护不了她这天枢皇后也用不着当了。
龙贵妃这话可毒,明面上责备天枢皇后身边的妃嫔宫娥伺候不周,实则侧重长久坐在左下首的皇后娘娘遭到天枢皇冷落的事实。谁人不知道虽然左下首第一席是天枢女人中最尊贵的位置,但天枢皇在筵席之上可是除了必要一眼也不往左边瞟,连累着左边一干妃嫔也不怎么受宠。这也无法,天枢皇一手宠出来的第一宠妃可不是浪得虚名,第一宠妃身在右侧,天枢皇又怎肯多往左边瞥呢?
而此时,黄金飞云隐龙纹的长椅右下首第一席的小叶紫檀木雕蝙芦龟仙人捧寿桃纹长椅上,斜倚一女子,令殿堂内所有人频频侧目。
肤白如雪,凝脂若玉,发似黑云,柳眉如墨,鼻若悬胆,唇若含脂,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一对微微上挑的桃花美目眼波流转间顾盼神飞,唇角勾起的浅淡笑意漫不经心,视线与对面两位地位尊贵的女子对上,唇边笑意加深,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度,微微举杯,抬手之间便是皓腕凝霜雪的风华。
“母妃今日心情甚佳。”声音自女子耳畔响起,如箜篌轻鸣。
饮下杯中淡酒,红唇濡湿,更显诱惑,那绝色女子轻笑道:“甚么正经诗词策论不好好记着,倒尽学些不三不四的调调,调侃起你母妃来了。”言语间倒未听出分毫责怪之意,将空置了的小巧白玉酒杯递给身后少年。白玉的酒杯在两人白皙指尖交替,霎时间,黯然失色。
天枢第一美人虞贵妃,“倾世容颜”十一皇子,名不虚传!
满大殿的金碧辉煌此刻都仿佛成了二人陪衬一般。任你后宫三千佳丽如何精心装扮,也抵不过她不自藻饰的一颦一笑。
无怪虞贵妃说十一皇子那句话是调侃之言,谁人不知虞贵妃今日心情颇佳呢——今日可是她膝下的十四皇子十岁生辰。十四皇子自诞生以来便深得圣心,可以说皇上若要驾临妃子寝殿,一半以上都是去虞贵妃的兰心殿,而皇上去兰心殿的目的十之八九皆是瞧瞧十四皇子,与其说十四皇子是寄养在虞贵妃膝下,倒不说是皇上带大更贴切。
也因此,十四皇子十岁生辰入学府之前所接受的教导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为特殊的——他是由天枢皇亲自请人教导的。他进学前的太傅便是曾教导过身为皇子时的天枢皇的老太傅,就连天枢皇也十分尊敬那位曾经教导过他的老人。而十四皇子也没有辜负天枢皇的厚爱,他天资聪颖,勤学好问却又少年老成,为人稳重,不骄不躁。天枢皇的老太傅曾断言:“此子绝非池中物。”这在朝堂间也曾掀起轩然大波。
天枢皇后的父亲左相风继尘就曾按捺不住而暗示过天枢皇嫡庶有别,却因此而在御书房内挨了天枢皇好一顿嘴刀子,之后他早年的几位门生更是因不同的原因或降职或贬官,虽说那几位门生官阶并不算高,只能说是天枢皇的小惩小戒,但其间敲打之意不言而喻——若再有下次,就不是几个官阶不高的门生可以平息了事的了。
就连当朝德高望重的左相在十四皇子的事儿上都讨不到半分好,可想而知十四皇子是有多受天枢皇的宠爱。
是以,在众臣心中,十四皇子在有力可夺储君之位的皇子人选之间排名可谓是相当靠前的,即使他生母早死,母族势弱,且并非虞贵妃亲生。
说到虞家,就不得不谈一谈天枢久负盛名的十一皇子了。按理说,十一皇子本该是虞家最为拥戴的皇子,毕竟十四皇子再如何受宠也终归非虞贵妃所出,母族虽势弱却也尚存,难保日后没有二心,还能让他盖过本家亲子?然而,事与愿违,世间不会许多事都那么理所当然。
十一皇子皇璘,袭承了他身为天枢第一美人的母妃以及年轻时素有天人之资之称的天枢皇的优异外在,被世人冠以“倾世容颜”之评。
据悉,他年幼之时曾因贪玩而爬上御花园假石林内的一棵树,被两名过路的宫女瞧见,竟误以为是见了下凡仙童,神仙降世乃是天枢福兆,好一阵误传,最后竟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命人一番探查这才水落石出,至于贪玩的十一皇子,则因此而被禁了一个月的足。
人道虞贵妃“颜控”,故此,十一皇子可以说是虞贵妃的心肝宝贝脾肺肾,谁要是冲撞难为了十一皇子,虞贵妃定会想尽法子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即使是皇上,也因为禁了十一皇子一个月的足而足足两个月没有在御花园里见着平日会前来替他烹茶的贵妃娘娘,嘴瘾犯了,偏偏贵妃娘娘烹茶技艺宫中无人能及,只得无奈败下阵来,一连几日前去虞妃娘娘的兰心殿一阵安抚,此事才算作罢。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这句话用在虞贵妃与十一皇子身上也不知妥当与否,反正,在虞贵妃如此溺爱之下长大,这十一皇子是朝着长歪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
倒不是说十一皇子品行有何不端,相反,相传他长相出众,气质卓群,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天玑城内贵公子间风评颇佳。只一点不妥,他的喜好有那么“一点点”特殊。也正因为这“一点点”的特殊,即使风评颇佳——这个风评颇佳也不知掺了多少的水分——十一皇子身边除了南蛮碧印送入天玑城内作质子的小皇子外,几乎没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是的,从仅能与南蛮碧印的小皇子交好,便能对十一皇子喜好的那“一点点”的特殊窥知一二了。十一皇子没有那些被家中娇宠长大的世家子弟的恶习,他既不去赌坊也从不上青楼楚馆,可是,他也既不好诗画又不好策论,也正因如此,十四皇子既不与天玑内的纨绔们交好,也与清流名士们没甚么多的交集。十一皇子的喜好很独特,专爱摆弄一些奇淫巧技,旁门左道,还偏偏深谙此道。
十一皇子曾对侍弄花草感兴趣,种出的牡丹令天枢花王自愧不如,赞曰:“唯此牡丹真国色。”还欲拜十一皇子为师;十一皇子曾对玄学感兴趣,一连数月研读玄学经文后前往天玑城内最久负盛名的道观,与玄学大师讲论玄义,一讲两个日夜,不吃不喝不歇,最终竟让那玄学大师老泪纵横,直呼自己妄学玄学,愧对先人;十一皇子曾对百姓如何犁田感兴趣,夏季酷暑顶着烈日逃了夫子的课去看百姓犁田,还请教老农,一连坚持数月,风雨无阻,最后给了他观察的犁田百姓一本小册子,便消停了下来,那百姓不识字,将册子交予天玑府尹,天玑府尹阅后惊为天物,将册中所记耕种方法教与百姓,天玑府当年收成远高出相邻的府县;十一皇子曾对制香感兴趣……
莫瞧十一皇子摆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行的紧,他的课业可谓是一塌糊涂。他进学前所从师的夫子是清流名士一派间最具威望的长者,上代天枢皇在位之时曾任礼部侍郎的杨靖忠杨大人。杨大人严于律己,对待学生常常以自身的标准来要求,严厉却以身作则,令人挑不出错处而常使顽劣学生心服口服,口碑甚佳。便是这样一位大人,面对十一皇子课业也束手无策,愤然直言:“此子顽劣,资质驽钝,朽木不可雕,恕老夫无可教也!”
对此,虞家本家的老一辈可没少暗示过虞贵妃教子严厉,可虞贵妃当这帮老家伙们的话是耳旁风呢——谁让你们长这么丑——一点儿也不买他们的账,依旧我行我素,照样将十一皇子向着无法无天的方向宠,这完完全全是要将十一皇子宠废的前奏哇!
而相比之下,勤学好问,严于律己,小小年纪已初显帝王之资,又颇受圣宠的十四皇子在虞家老一辈眼里自然更为顺眼,再者,十四皇子虽非虞贵妃亲生,但母妃早亡,母族势微,又从小寄养在虞贵妃膝下,倒更似贵妃生子。虞家只需稍加帮扶十四皇子母族一把,并不令这一族太过壮大,又不至于受人欺凌,就能既令十四皇子心甘情愿为虞家所用,将虞家当作自己母族,又能使皇上看到虞家的大度而更加器重虞家,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想来,虞家的确更有理由放弃早已“烂泥扶不上墙”的十一皇子,转而选择“非池中物”的十四皇子了。是以,这场生辰宴对虞家来说,无异于本家皇子的十岁生辰,至关重要。
这厢,妃嫔们之间暗潮涌动,那厢互相攀谈的朝臣们也是虚与委蛇,一片暗中的风起云涌,只为等待今日的主角,十四皇子,以及全天枢最尊贵的男人,天枢皇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