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跪在地上，在将军的手下垫上诊脉枕，搭上手指细细感受。胡大夫脸色难看，颤颤巍巍地说：“左手吧。”
    荥晖又搭了左手上来。胡大夫诊了没有片刻，脸上的颜色都黯淡了，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将军！”胡大夫竟一头扣在了地上。
    荥晖似乎料到会有今日的事，只是淡淡说：“胡先生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
    胡大夫有些哽咽，声音也苍老了几分：“将军……你……”
    “算是荥晖拜托胡伯了，别再说了。”荥晖扶了胡大夫起来，“人各有命，就算是脉象也不一定能决定一个人的命数。昔日胡伯的救命之恩，荥晖一直谨记在心，不敢忘怀。”
    胡大夫声音颤抖着，竟也说出了完整的话：“昔日老夫能救下将军，并非是老夫医术高明，而是将军金体铜躯，非同凡人啊。如今老夫给将军诊脉，将军浑身血液滞固，心脉微如萤光，老夫……”
    “此事不必再提了。”荥晖将胡大夫按在椅子上坐着，“我心脉将死，但灵魂不灭。只是近日脾气越来越不好，劳烦胡伯费心为我开一副安神凝气的方子即可。”
    胡大夫也是个明事儿的人，知道将军是不想让他僭越。看着将军的眼色冷了起来，他就叹了一口气，说：“老夫知道将军的苦处。今日在太医院，从旁人那里也听出了几分将军的病征。老夫虽然医术浅薄，但仍有一可行之计，或许能救得将军的性命。”
    荥晖听到这话也深感意外，就问：“是什么办法？”
    “老夫年轻时在江湖行走多年，曾亲眼见过一个心室残缺之人用此法保全性命。”胡大夫说。
    “如何的办法？”荥晖意外的好奇了起来。
    胡大夫深吸了一口气，只说：“此法玄妙至极，不仅要药物辅助，还要巫术庇心。但必须之物却是他人鲜活的心脏，而且成功的几率也不怎么高。”
    荥晖笑了起来，说：“我大概是知道胡伯要说什么了，此法必定就是换心之术吧。”
    胡大夫有些惊讶：“将军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这个方法在一些罕见的古籍上也有记载，只是过程毒辣。所需的心脏不是来自兄弟姐妹，儿子儿孙，就是来自父母亲族，而且还需要七七四十九个童子的鲜血祭心。”荥晖笑着，倒没有什么喜怒，“此法毒辣非常，荥晖是万万不会用的。胡伯还是不用过分为我担忧，荥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胡大夫垂下了头：“老夫……”
    “胡伯，你还是先下去吧，只要别忘了给我写一个安神凝气的方子就行。”荥晖摆了摆手。
    胡大夫不得已，欲言又止，还是退了下去。
    “再有人来访，只说我睡下了。”荥晖向卫士队长吩咐道。队长脆生生答了一个：“是！”
    荥晖走到里间，只见小纾站在帘子旁，想必刚才他和胡大夫说的话小纾都是听到了。小纾走过来拉住荥晖的手，表情很伤心。刚才的那些话他是听懂了的，就是说将军的病很重，但又不愿意用残忍的法子来治。
    “别多想。”荥晖摸了摸小纾的头。
    小纾能感觉到将军的手很温暖，至少比昨天晚上温暖太多了。可是，将军的心跳好慢，也好弱。
    “因为你的关系，我好了很多。”荥晖一把把小纾抱了起来，“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的病就会慢慢好的。”
    小纾点了点头。
    “我累了，想睡觉。”荥晖把小纾抱到了床上，“你已经睡了一整天，可还睡得着？”
    小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如果是和将军在一起，应该还是能安心地睡着吧？
    “小懒虫。”荥晖自己宽了衣，躺进了被窝里，揽住了小纾的腰。
    小纾闭了眼。
    过了好久，小纾听到将军的呼吸已经均匀了，就睁开眼。哎，今天睡了这么久，晚上怎么能睡着？虽然身子骨还是有点累，但精力却充沛的很。不过小纾的性子本来就安静，此时他就看着将军放大了的脸傻笑。傻笑了好一会儿，小纾又想起了胡大夫和将军的对话。他对将军的伤势很担心的。上次看将军换药的时候，心口那块疤就好大。
    他把手轻轻放在了将军的心口处，竟然感受不到心跳。将军今夜穿的寝衣是青白色的，很薄很软。小纾轻手掀开将军胸口的衣襟，没掀开多少就看到了疤痕的边缘。竟然比当日看到的大了许多，而且紫黑紫黑的，触目惊心。小纾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肯定好痛好痛。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将军才会来观星台，那把剑才会刺穿将军的心口。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荥晖感受到了小纾轻轻抽着的身子，就醒了过来，问：“你怎么了？”
    荥晖俯下身，发现小纾正对着他的伤口哭，就只好把小纾抱了上来，让他对着自己的脸，说：“别哭了。”
    小纾抱住荥晖的脖子，哭得更伤心了。
    “这并非什么很大的事，我也不痛，你就别哭了。”荥晖轻轻拍着小纾的背。
    小纾是越哭越起劲，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再哭，你再哭，我可就咬你了。”荥晖扳过小纾的脸，故作恶狠狠地说。
    小纾抽了抽鼻子，仍是哭着。
    荥晖伸过脸去就咬他的鼻子，可能是咬得小纾疼了，他竟然变成了嚎啕大哭。荥晖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小纾的眼泪鼻涕全都揩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哭了很久，小纾终于哭累了，倒在荥晖的怀里就睡。荥晖无奈，穿着眼泪鼻涕一身的衣服也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
    小纾也没有一直睡在将军的寝殿，第二日就搬进了一间偏房，布置得也还行。往后的几日里将军却很忙了，常常不见踪影。清水等小厮因为身份特殊，被遣送回了将军府，只留下了原先的丫鬟。那些丫鬟虽然不会克扣小纾的吃食，但也从来没有个好脸色。就是那什么黐阎也没有动静，简直是凭空消失了。只剩小纾一个人无聊得很，每天只能扳着手指头玩儿。
    宫里还是喜庆的，毕竟是新年，张灯结彩。
    新皇登基后改年号沅鑫为同舜，今年即为同舜元年。元宵节过后即迁都昃陵，现京城改名为青京故都。昃陵本就有一座皇家行宫，再扩建修缮就完全能当得起皇宫了。而青京故都的宫殿毕竟也豪华瑰丽，不能完全荒废了。因前皇后与侯爷私通谋逆有罪，但念及其抚养当今圣上康诺帝有功，只是废除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在景熙宫永世不得出，死后也不能入皇家陵寝。而先帝的妃嫔人数众多，不便一起迁往昃陵，以佳皇太妃为首的先帝妃嫔连同一位幼公主在内都留守青京故宫。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件大事，康诺追封了自己的生母静嫔为圣母皇太后，追谥她为静孝嘉惠贤德穆谨天光圣宪皇后，牌位入皇家宗庙，重修棺柩入皇家陵寝。
    此事一出，最不乐意的自然还是废后甄氏家族。但康诺也给甄家留了余地，晋太傅甄氏二女儿为皇贵妃，赐封号为安，统领六宫。这安皇贵妃是康诺王府时的侧夫人，是废后的表侄女，也是给甄氏一族的定心丸。康诺一直没有娶正王妃，所以现在这皇后的宝座也还无人可及。
    这皇位得到手了，功臣也是不得不赏的。康诺加封荥晖为尚勇昭武大将军，兼兵部大督理，领武器局局事。再加封将军夫人明凰公主为琥嘉贤良长公主，任观星司仗仪。对荥晖手下的将领，任昆行为中将，任田胜为协将军理任参将统领禁卫军。
    在这样的情形下，这几日宫里宫外大家最忙的还是迁都的事。现在的京城经过了一场地震，已是千疮百孔，要复原想必需要大功夫。而观星台也已倒塌，说明青京的运势已尽，康诺就顺势撤了观星台，只留了女子任的观星司。皇家要迁，官员大臣也是不得不迁了。但朝廷有示，青京居民若是愿留守恢复家园的，一人赏钱二两，一家之中人头过了十个的还加赏粮米一石。这个条令一出，很多要迁居的百姓也就安心留在青京了。
    大家都忙里忙外，也只有小纾在暖心阁清闲得要死。每日将军都派人给他送来好吃的东西，只是清水不在，小纾兴致也就不高。
    日子是一天一天就过去了，一转眼，就要吃上了汤圆。元宵的那天，乌云难得散去，留了一个晴空。小纾想着，也许今天就能见到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