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七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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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
她换下阿木脏了的绸黑衣裳,洗干净了,洗的还有桃花瓣揉碎了的香气。
她收拾屋子,把小小的家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锅碗瓢盆该放哪绝不会错,桌椅凳子擦拭地一尘不染。院子中磨房旁一缸水总是满满的,清清冽冽。
她还会用豆腐做十几样拿手的各具特色的菜式。
总之没有她不会的。
又是一个晴天。门外桃花被太阳熏出了醉人的芬芳。
顾老汉在院子里用一把宽大但细扁的菜刀正割着豆腐,他先把豆腐放在清水里,地下拉绷着一层布,就这样拿着刀横一刀,再一刀,竖着再切一刀,方方正正的豆腐就切好了,而且没有一丝残渣带出来,就是因为顾老汉家的豆腐做的精,做的细滑爽口,镇上的人都愿意买顾老汉磨的豆腐带回自家吃。
阿木这样躺着已经很久了,一动不动,仍是不吃饭。他的眼睛只盯着两样东西看,透过打开的木窗,看门外盛开的桃花,但这花开的早,凋谢的也很早,这不满树的花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
阿木第二个看的是墙上挂着的那把剑。
顾老汉捡回来的那把剑,整条剑室漆黑如夜,剑柄上还零星的镶嵌着碎钻,像一片浩渺的星海旋转坠落在深渊。
阿木的眼神就呆板的在这两样东西间换来换去,看剑,越过院子看门外的桃花,再看剑,再看桃花,再收回目光,可是,这一次目光经过院子时,阿木停下了变换的眼神。
如果小蝶在,看见阿木此时的目光,一定又要奇怪了,阿木这时候的眼睛就像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目光不像尖细的钉子,不像咄咄的刀剑,而是完完全全的震撼。
阿木看见院子里的顾老汉,手里拿着那把重而扁的菜刀,正切割着掌心的一块豆腐。如果阿木此时说话了,他只能说:精准,平稳。
那豆腐纹丝不动,那刀没有任何花哨就是简单的一横一竖地切割,可是这动作在阿木眼里渐渐地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技艺。
阿木是真呆了。
这手功夫丝毫不弱于记忆里那本剑谱记载的招式。
之后阿木真的就这样保持着呆了的姿势。
小蝶手里拿着两条鲜活的鱼回来了,是镇上王掌柜送的,因为这王掌柜最爱顾老汉做的豆腐。几年了,买的一直是顾老汉做的清水豆腐。
小蝶有时候回家还会带着几丈细布,几瓶好酒。。不用说,又是镇上那些热心的人送的,大家平时都是吃顾老汉做的豆腐,一来二往也都很熟,大家也都觉得爷孙两人生活的也不太容易,于是小蝶去镇上卖豆腐的时候,镇上卖酒的就沽几斤酒让小蝶带回去给顾老汉喝,开香料店的就偷偷送小蝶一些女孩子喜欢的香料首饰,都知道小蝶心灵手巧,做衣服的便少不了要送小蝶几丈布匹,几张布匹到了小蝶的手里就变成了漂亮的衣服。
人们真的是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孩。小蝶也非常懂礼貌,见了人就叔叔大娘,哥哥姐姐甜甜的叫,遇见孤苦的老人,就把当天偷偷藏得几块豆腐送给老人家吃,遇见乞丐,兜里的铜板也要送出去几枚,顾老汉不仅不生气,倒更加觉得小蝶懂事。能有这么好的孙女儿,一定是自己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小蝶带着笑推开了木门,看见阿木仍是那个样子,不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
正午,厨房传来阵阵鱼香。还有葱末,花椒,香菜烹饪出的气味。引得人食欲大开。
阿木此时心里在强烈的挣扎。
难道自己就要这样一辈子躺着,最后死的不明不白吗?
整整一个半月了。为什么自己总是提不起精神,好像真个世界破碎了也与我无关。对啊,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和我有关系呢?我的死活,从一开始不就注定了么。
如果不是十二年之前的那场大雪,我的人生不会这样,如果不是那把剑,那本剑谱,我不会这样,如果不是那个人,我更不会这样。
如果不经历就不会拥有,不拥有就不会失去,不失去就不会这么痛了。
我们的相遇,真是一个美丽但致命的错误。
这天下,有多少人这样相遇过,在最美丽最动心的年纪,遇见最美的人,最后又无可奈何地各走他乡?
阿木盯着那把剑,曾给自己带来至高名誉的剑。
那眼神像受伤的兽,假装的凶狠后藏着一丝退却。
阿木又看着床边那一碗水。心里更挣扎了。他脑子里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白衣,一个粉衣。他们在一起的笑,却让阿木觉得万分残忍。一阵风拂过水面,人影破碎成千万重。
女人啊,你的真名究竟叫什么。滥情,还是薄情,为什么这么决绝,这么铁石心肠呢?
名誉,我从未在意过,只不过想讨一个清净生活,为什么有这么多麻烦随之而来。
可能这就是人在江湖,进退都身不由己的道理。
可是这里不就很清静吗?如果小蝶听到阿木心里的想法,一定会这样和阿木说的。
阿木目露神伤。不忍看那把剑了,那把剑不属于自己,那些名誉现在也不属于自己,自己是一个再次被打败的废人。
但希望在哪里,我不能寄希望于这些正派反派口里的声名,我要的生活一直不在这里。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只是命运把我推向了不属于我的生活。
我想找回来。
阿木幽幽的闭上眼,嘴里念叨着模糊的话语。
手颤抖着,嘴唇干泯着。阿木端起那碗水,将干裂的嘴靠了上去,颤巍巍的喝了一口。
最后一饮而尽。
恰巧小蝶端着一盘香喷喷的鱼进来了,看见阿木笨拙的模样,小蝶咯咯的笑了。
笑的像春天的燕子,花间的蝴蝶,笑的迷人而大方,配上那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更加惹人喜爱。就是那念了几十年禅经的老和尚看见了,也会不由地想上去捏捏小蝶的脸蛋。
……
阿木这一顿午饭吃了三大碗白米,看来真是饿坏了。
顾老汉倚在门前抽着旱烟: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人呐,就得学着顺着心过活。
小蝶笑着打趣道:爷爷,那你只抽你那旱烟子吧,我呀以后不给你做饭了,看你还赛不赛得过活神仙。
顾老汉呵呵道:小蝶要是不给爷爷做饭吃了,那爷爷就赶紧去那坟林掘好地,自生自灭咯,老头子我活这么久,还有你这么懂事的孙女儿,算是活赚咯。
爷爷尽说些胡话。
哈哈哈。
阿木在院子里冲了澡,洗了脸,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将它扎成一束,敛在脑后,前面垂下几丝,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冷漠英气的脸庞。
那鬓角更像一把凌厉的刀锋斜插入耳后。
他的咽喉处还刺着一朵精致的七瓣黑色莲花印。
阿木整个人像蜕变了似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说不出的冰冷,很难想象,之前还是呆呆的阿木此刻竟变成了这样。
只是阿木那眼神,还是深深的落寞,也不怎么说话。一个少年,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这么落寞?
小蝶看着阿木,不禁有些呆了,眼睛怎么也转不回来。
她看阿木的脸,看阿木瘦弱的身影,也看阿木咽喉处那一朵刺的美丽的七瓣的黑色莲花印。
阿木那身绸黑长袍此刻挂在院子的竹架上,靠近一颗树干坚实的苍槐。
阿木拿着小蝶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一件粗布衫,旧但干净,就挽了袖,松垮垮的穿在了身上。
但不改那瘦削的身影。
阿木就这样,算是个正常人了。
顾老汉眼里也露出了赞赏之色,只是语气还是生硬地说:阿木啊,你会什么活吗,年轻人,不能靠一个老头子和小丫头生活的。
阿木有点生涩的说,是活,都会。
阿木的确都会,就像一个经年被人使唤的杂役。这下顾老汉乐呵了,这么一个不用工钱的好苦力,若他身上的伤完全好了,不是更有力气干活么。
于是阿木白天就打扫院子,午饭后和小蝶赶着牛羊去坟地或者林岭,早晨四五点就起来推磨,磨豆浆,做豆腐,一早起挑着担子和小蝶去镇上卖。镇上的人都渐渐的知道了阿木这个帅气不多话的小伙子,大家都说:看,和小蝶多般配。
小蝶心里也很高兴。
只是阿木还是不多说话。
五月艳阳天,晴空,春风和煦。
天空上飞满孩子们的风筝,有燕子,有老鹰,有孙猴子。
小蝶和阿木躺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坟包上,身旁放着一张纸鸢,四下牛羊散漫的各自吃草。
阿木哥哥,你为什么比小蝶还会做家务,你还会劈柴,还会煮饭,会缝补衣服,竟然还会做风筝。
小蝶看着闭着眼躺着晒太阳的阿木,数着指头,歪着头有些好奇的问道。
阿木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跳动着阳光反射的色泽,那眼睛流转着成熟而稳重的神采。
阿木沉默了一下,像在回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