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包围着自己，皮肤炙热滚烫的仿佛快要燃起，眼看着桃木桌在火中化为灰烬，周身皆是焦灼的烟气。门外的仆从奔走相告“走水了！走水了！”，而自己浑身乏力，掩着耳朵蹲缩在角落里，一个劲的咳嗽，似乎心肺都要从喉咙口震出。终于房梁崩塌断裂，那溅着斑驳血迹的陈年香木，绽开浓烈的火花，劈啪作响，当头袭来。
    “不！”
    程黎凌自梦中猛然惊醒，眼前昏暗，他胡乱抓挠着从地面上爬起，双腿一软跌到床上。
    “我儿，醒了？”
    程黎凌全身僵硬，凭借听觉机械的转过头，慢慢辨析，终于看清了桌旁一名女子的身影。
    “娘……”
    日头早落下了山，小茅屋内更是阴沉，女子点燃桌上半截火烛，照亮清丽的面容。
    “娘，不要！”
    女子不听不闻，端着烛台走至程黎凌身边，尖利的指套顺着程黎凌脸颊上的伤疤又划开一道血迹。她身段婀娜千娇百媚，虽是半老徐娘的年龄，面上却胜于二八少女。
    轻笑着，女子柔和的抚摸着程黎凌的发顶，“与我回青云教，容貌尽毁，却难不倒我苗疆女子。”
    程黎凌脸色灰白，“娘你明知我无心……”
    “你无心江湖，意在朝堂。我虽对程奉铭恨之入骨，但你终究是我孩儿，血脉相承，我离天歌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多的不说，却是要保你今生平安。”
    离天歌是苗疆青云教关门大弟子，却对中原武将程奉铭一见倾心。离天歌为了程奉铭被逐出师门，但那时程奉铭一来爱慕她倾城美貌，二来正需要她这等用蛊高手帮忙牵制住与己争列的将领。后程奉铭随先帝开疆拓领，把抓牙伸向了苗疆。离天歌日日以泪洗面，心中愧对苗疆故土，更是无颜回青云教。她那时身怀六甲，而程奉铭却迎娶了先帝胞妹吟泉公主。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情之一事，变幻不定，最是讲不得理。许是老天有眼，吟泉公主不能生儿育女，而程奉铭恐惹怒龙颜也不敢再娶。
    “爹为我打通诸多关系，二十年来也未曾有半点怠慢于我。娘……爹他这几年来不问世事，一心求佛，已经……”
    离天歌深深看了程黎凌一眼，这孩子鼻尖而无肉，双唇偏薄，除却一双眼睛像自己，其余都是和程奉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正是一副天生薄情相。若是哪家姑娘看上他，恐怕也会如自己一般走了不少冤枉路，最后还落不得善终。
    “是你爹始乱终弃在先，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
    程黎凌一愣，忽然想起苏殷来，那个佩剑纵马，白衣胜雪的少年。收因结果，独留他一人在那深宫后院，自己是否也会受到惩罚……
    甩开遐思，程黎凌问道：“你可曾见到与我同在一屋的男子？”
    “不曾。”
    离天歌坐在床边，落落大方，可程黎凌心中莫名感觉她在撒谎，又不好再问，只得道：“娘怎知我在此处？”
    “无欢谷一苏姓男子飞鸽传书，其中有青云教的黑羽令。”说着，离天歌从腰间绣花布囊中抖出半个指甲大小的黑羽令一角，黑羽令质地非木非玉，色泽柔和，微微透明，置于掌心能感到沁骨的冰凉。
    “这姓苏的是无欢谷何人，你怎将黑羽令都赠予他？”
    程黎凌轻声一笑，“苏殷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却还想着救我，却不想是越帮越忙。”
    翻身下床，程黎凌望了一眼屋外，道：“我们今晚连夜赶路，回青云教，待我重整旗鼓，再来与皇甫铖争这锦绣山河。”
    ◎◎◎
    陆子青调动了丞相府一半的仆从上街去寻苏殷，只差没把诺大个京城挖地三尺。酉时已过，陆子青中午本没吃什么，现在也是饿的饥肠辘辘。天色已从藏蓝变为墨黑，陆府管家杵在五花楼门前，对着开始摆上夜摊的长街望眼欲穿。
    灯火交织处，一辆马车一晃三颠，再晃快要翻的架势徐徐行来。管家一双三角眼儿很是犀利，当下犹如脱弦之箭，“嗖”一下窜上楼，对着天字号旁的地字号房放开喉咙嚎叫，“爷！程大公子回来了！”
    一嗓子还没嚎完，陆子青就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外，一撩下摆，下楼。
    苏殷觉得自己颇有面子，陆大尚书放低身段，亲自来迎接，在门口站的和根标枪一样笔直。苏殷心中有数，这回铁定少不了挨陆子青一通明嘲暗讽。遂下了马车，就疯疯癫癫往陆子青怀里扑，嘴里叫唤，“小青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斐陌好生想你。”
    陆子青一巴掌把苏殷拍到门板上，看着怀抱珍珠宝器，嘴角口水横流的白梓谦，眼里直喷怒火。
    “还要程公子为陆某引见引见，这位是？”
    苏殷原地满血复活，变戏法似的拿出那尊送子观音，塞到陆子青手里，讨好道：“子青，我知你大姐几个月前嫁给了镇西将军沉傲天。你把这送子观音送去，聊表聊表心意。”
    哪有人家是在婚后几月才送礼的，不过陆子青还是心头一暖。大姐成婚之日，三亲六戚满嘴跑的都是恭维话，送的一样比一样稀罕珍贵，各大名家的真迹字画，百尺珊瑚，千斛明珠，其中有多少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人是真为这对新婚夫妇着想？倒不如这尊送子观音，质朴实在，也是祝愿那对新人和和美美。
    见陆子青对着送子观音眼神呆滞，苏殷趁热打铁，道：“这位是斐陌下了聘礼的未婚妻。”
    陆子青眉毛一挑，不动声色的把送子观音递给管家，“你这是在强抢民男？”
    白梓谦头摇的比苏殷还快，抱着东西怕有人跟他抢似的，嘴里念念叨叨，“卖到哪里不是卖，谢君开这混蛋还不准我干这干那的，老子不甩他了……”
    苏殷笑的一脸奸诈，踮着脚尖在陆子青耳边道：“放心，这位仁兄可是皇上吩咐找的，斐陌保证不给你陆大人添乱子。”
    陆子青想起中午程斐陌就让自己帮忙找些个青年才俊，原来此事并不是存心消遣他。
    揽了白梓谦苏殷就吩咐小二准备天字房，小二道：“哎哟客官真对不住，天字房有人啦！”
    苏殷没好气道：“那便地字号的。”
    “地字号也有人啦！”说着瞥了一眼苏殷身边的陆大人。
    苏殷心下了然，转头道：“陆大人不回府？”
    “回，你同我一同回去。”
    “诶诶诶！我们小两口亲热亲热，你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吧？”
    陆子青目光落在苏殷揽着白梓谦腰肢的手上，感觉一朵乌云在头顶上飘忽来飘忽去的，最后稀里哗啦暴雨倾盆而下，把他方才对苏殷燃起的一丢丢好感浇的连丝青烟儿都没剩下。
    “要不，楼上还有空房，两位爷再要一间？”
    “我只要地字号！”
    “陆某先定的房。”
    苏殷抬高下巴哼一声，“斐陌不懂事，陆大人难不成也才三岁半？”
    这时天字号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里头传出温润的男声，“两位莫再扰人清静，我将此房让给你们。小二，给我另准备一间上方。”
    “好嘞~！”小二把抹布甩上肩头，小跑着上楼。
    苏殷全身血液倒流，无欢谷中的酸甜苦辣如同抽死剥茧般一层一层涌现。反观陆子青，却是血液上涌，一张白净的脸晕开薄红，脸上很是尴尬。想他做了二十几年的浊世佳公子，何时被人这样嫌弃过。况且……自己吃错了什么药，定要和程斐陌这二皮脸的货色死磕。
    苏殷翻了个白眼，对着白梓谦也不再柔情款款，扯了袖子拖上楼，进了天字房怒火冲天的甩上门。
    不一会，陆子青见一素衫男子出来，便对他点了点头，眼中歉意明显。那男子回以一笑，走进二楼最左侧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