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时期的回忆-4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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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时期的回忆……
    ◎刚改行的初期,我每天骑着脚踏车到处绕,打听哪个庙口有做热闹、酬神戏或适合摆摊卖小吃的场合,我都记起来,等日子到时,就去做生意。考量到个个地点不同,路程也长,我估算着决定卖“船板”(炸地瓜片);因为这个东西我可以事先在家炸好,骑车载也轻松,而且成本很便宜!据我之前跟着卖膏药的经验,“主动和被动”的销售方式,取决在卖的货品是什么—‘鲨鱼皮、炸鱼酥’是人家烹饪要用到的食材,所以是“被动”的吸引人来买;‘膏药、零嘴’并不是非买不可的东西,一般人会消费多半是一时兴起的购买欲,所以要“主动”送到客人面前勾起他的消费欲望,且“主动”的方式也会让客人“不好意思而多少买一点”—“船板”就得用“主动”的方式去卖!
    我去跟阿嬷讲我的计划,阿嬷就拿出三十元让我去补货,还教我“黏纸袋”,用来装“船板”。阿嬷娘家在福建是做杂货生意的,她会折出各种斤两的纸袋—她交代我买“稻草纸”回来,在家里帮我黏了好几百个纸袋;还特别教我“装东西时要装得满满、尖尖的,才会吸引人”;此外,既然我每袋卖五角,就要换好很多五角的零钱,找钱才方便。
    一般演野台戏的时间,都是下午一点到五点、晚上七点到十一点;早晨我就先在家里炸好“船板”放凉,装满一个大桶,上头盖着布;等到中午就骑着脚踏车载到戏棚边,当场撒糖装袋,满满一袋、一袋放在长方形的大铝盘上;另外装一小盘是要给客人试吃的样品。
    戏台前有一排、一排的长椅,让看戏的人花钱租来坐,所以看戏的人通常一坐下来,除非尿急多半不会再离座。我就端着大盘子,一手拿着样品,穿梭在长椅之间吆喝:“来来来、试吃看看、一包五角、保证好吃……”因为口味新奇,吃过的人多少都花个五角买一包边吃边看戏,连没牙的阿婆也买一包用“含”的;小孩子更是喜欢这酥脆香甜的口感,会吵着要大人买……很快地,一盘卖光,我就赶快再去大桶旁装袋再来一盘……一大桶“船板”不到三点就卖光了,我赶紧载着空桶回家补货。
    在家里,阿嬷已经帮我刨好地瓜片,我用大灶的大锅炸,一次可以全部下锅,“船板”很快就能出货;老妈不解我为什么不干脆拉摊子到现场炸?其实我是考量到现场炸着卖,作法很快就会被人学去;像今天很多人都一直问我这怎么做的?我都是说:“不知道,是我阿嬷做的!”我知道阿嬷更绝,别人向她询问我卖的“船板”怎么做,她都装糊涂的回答:“就随便炸一炸嘛……”含糊带过。我和阿嬷都有默契,我必须保有商业机密,避免同行竞争。
    卖“船板”的生意,后来也扩展到学校,没有野台戏的日子,我就在中午和下午放学时间到校门口卖、甚至到台北火车站向等车的旅客兜售,连戏院门口也是我的地盘,生意都不错!不过,后来生意渐渐没这么好,因为有很多小贩都模仿我的“主动兜售法”,也来卖花生、菱角、卤味、烧酒螺……之类的零嘴,我看这样已经影响到我的“船板”生意,就思考该换个东西来卖了……
    ◎有一天,我在菜园帮阿嬷浇菜,看到阿嬷菜园里的“天竺鼠”又生宝宝了;这是两年前老爸从朋友那抓回来几只要给阿嬷炖补,后来我帮阿嬷圈养在菜园里,给它多生几只。阿嬷很懂得吃,每个月她会叫我杀一只天竺鼠,加姜母清炖……八十多岁的她皮肤还很“幼嫩”,据说就是吃天竺鼠的功效;有时我在河里抓到鳖、乌龟或青蛙,一定会带回去给阿嬷,她看到我抓回来的东西,都眉开眼笑、称赞我的贴心,然后吩咐我先养到菜园的大水缸,有空再炖汤给她吃。
    “天竺鼠”很会生,两年的时间已经繁殖到一大堆—突然,我看到了赚钱的商机……我跟阿嬷说我想抓天竺鼠去卖,阿嬷只有想了一下,说:“那你要准备卖出去时,装天竺鼠的盒子才行。”阿嬷就教我去买纸板,帮我做了很多盒子。我到夜市去观摩了一圈,觉得我卖天竺鼠只会吸引小孩、或为了买给小孩的大人,若是我只是单纯摆着等人主动上门来买,很难有好生意,必定得有些噱头才行。
    在夜市看到“射飞镖赌十二生肖”的轮盘游戏,我想到一个点子—我用软木垫和甘蔗板,自己做了一个克难的轮盘,轮盘贴上红纸、再贴四道白色的小条纹,一看就让人觉得“随便射都会射到红色”;又用竹筷和针做了几支射镖—我的卖法是:天竺鼠用送的!射镖一支一元,只要射中红色,就能免费带走一只天竺鼠;假如想直接买,一只天竺鼠是二元。
    我选了星期天到圆山动物园门口摆摊—那里绝对有很多小孩子。第一次,我骑着脚踏车载了一箱五十几只的“小天竺鼠”,在门口旁的围墙边选好了位置;才刚要摆,就来了一个卖猪血糕的中年人,盛气凌人地赶我、跟我抢位子,他以为我是小孩子好欺负,还跟我打架,没料到我小胖不是省油的灯,两三下就把他压在墙壁上动弹不得,摸摸鼻子排到旁边去。
    我把摊子布置好,轮盘放在地上,然后抓两只花色特别漂亮的“小天竺鼠”在手心,看到有小朋友经过就伸手过去逗他们,可爱的小天竺鼠很快就吸引小孩的目光,一个个抢着摸,我就‘敲边鼓’说:“天竺鼠很好养,又很乖不会咬人喔!”十个小孩绝对有八个爱不释手,开始央求大人要一只;此时我就吆喝着:“射轮盘、一次一元、射中红色就免费送一只!直接买一只两块钱!”
    有的家长一看轮盘就说:“红色这么大,闭着眼睛也中,爸爸帮你射一只!”射中红色的爸爸,在小孩崇拜又兴奋的目光中,“赢”到一只天竺鼠,爸爸好得意,又忍不住再射一支:“爸爸再赢一只给你喔!”旁边其他小孩们,带着羡慕的口吻哀求大人,也想要一只……因为轮盘看起来很容易射,大人们纷纷拿出一元来帮孩子射一只;每个要进动物园的小孩,都会被模样逗趣的天竺鼠给吸引住,不是赖着不肯走、就是吵着要买一只;也有大人不玩射镖,直接就花钱买一只哄走小孩、有的就劝说:“等会儿逛完再买给你。”好不容易地拖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孩进动物园……我就等着逛完动物园出来的人潮。
    大概两个小时后,只要看到有家长出动物园指着我的摊位、对还在哽咽的孩子说:“你看、跟你说还在、没有走啊、你一直哭……”我就暗爽生意上门了。有个爸爸是开车载小孩来动物园玩的,逛出来后,父子三人狂奔过来,两个儿子兴奋地要爸爸快点、快点,爸爸连射了十支(竟还有三支中白线),兴高采烈的带走七只天竺鼠(其实我比他还更高兴咧);有人纯粹为了证明自己的运气,射了五次还中白线四次,就说今天运气衰不能去玩牌了(连天竺鼠也不必拿);也有人说:“这么简单,我把你的天竺鼠通通赢走!”射了三十支镖,才问我:“可以把天竺鼠卖还你吗?”我告诉他:“我是没有跟人买回来的。”他嚷着二十五只他不知道怎么办?我就教他随便放草地都可以养,最后他是只付二十元,也没拿天竺鼠;还有人连射三支都是中白线,我还是送一只给他。
    不到一天,五十几只天竺鼠,全都送完了。我好开心的吹着口哨回家,阿嬷看我这么早回来,还担心地问我有人买吗?我告诉她卖光光了;阿嬷数钱时很惊喜的说:“不是只有五十几只,怎么卖了两百多块钱?”我说:“那是射镖赚来的钱啦!”
    我用“射轮盘送天竺鼠”的销售方式,果然印证我的分析无误,每个星期天我就靠卖小天竺鼠赚好几百元,连阿嬷都啧啧称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轮盘有这么大的作用;而且我选在动物园这个地点,每个星期天去一趟,遇到的客源大部分都是新的(很少人会周周来逛动物园),不会有重复的客人,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错。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大叔带了两个小孩经过,大叔一看到射轮盘,马上蹲下来问我怎么玩?然后一支又一支地射起轮盘……这个大叔玩到忘我的境界,他带来的那两个小孩,围在我的纸箱旁边玩起天竺鼠来,把它们抓出来放在路上跑、又去追、一脚踩住再抓回来,不然就是把天竺鼠吊起来、甩来荡去……我一句话也不敢吭,因为这位大叔已经射了三十元的射镖(他每射十次就先付我十元)、而且还在继续射……我怕我一出声制止他顽皮的小孩,他就会带着小孩走了—此时,就算那两个小孩把我整箱天竺鼠玩死我也不在乎!终于,大叔玩够了,站起来要付钱、吆喝着小孩走人,我要给他天竺鼠他也不要、推辞着离开,所以我就不收他后来要付的五元(净赚了三十元)。
    那天虽然没有卖完天竺鼠,但是也赚了一百多块,我回家跟阿嬷说今天可能有些天竺鼠会死掉,然后把事情原委告诉阿嬷,她笑得都直不起腰,说:“这种人就跟你老爸一样啦,赌鬼!”
    后来,小只的天竺鼠都卖完了,我就动起大只的主意。
    ◎我曾经在餐厅帮忙时,学会烧烤的技巧。我想把大只的天竺鼠杀来烤着卖,应该会有不错的销路。我试着先烤三只来实验。为了怕客人不敢尝试天竺鼠肉,我把头、爪剁掉,剖开成两半,再用‘蒜头、辣椒、酱油、五香、糖、白醋和一点“胭脂膏”(食用红色素)’调成的酱料腌半小时—眷村的王伯伯提醒我,杀好的鼠肉外观白惨惨地,有点吓人,要先用酱料腌过、把外皮烤成金黄色,再拿出去卖。这样处理的烤天竺鼠,外皮金黄酥脆、肉质细嫩多汁又有弹性,拿给眷村的伯伯们试吃,人人都说赞!连老爸也叫我烤两只给他下酒。
    我想把之前卖鱼皮的推车改装成手推的“摊车”(要能现场烤天竺鼠的摊车),正在忙着钉钉、拆拆时,竟然没出门赌博的老爸凑过来,接手帮我改装了推车:从设计、钉拆到油漆都是他一手包办,帮我做了一台很有日式风格的摊车(类似如今日本卖关东煮的摊车)……我讶异地在旁边帮忙递工具—老爸年轻时是日本商船的副船长,也在日本待过很久,日文一级棒;他长得又高又帅,很像英国人;不知道哪里学的武术很诡异,我从小到大看他打架都没有输过;只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看他沉迷在赌博和酗酒之间,很难得有机会看到他这样,竟然会帮我做摊车?!
    摊车改装好,阿嬷也称赞做得很漂亮。王伯伯说他要帮我写个招牌,他可是眷村出名的书法大师,每逢春节,门口总有一堆来托他写春联的人;他说天竺鼠很少人吃过,直接写“天竺鼠”可能会吓走人,就帮我写了一张‘现杀的烤山河’的招牌。就这样,我的“烤山河”生意,马上就要开张了!
    第一次出马,我是到大龙菜市场口,当场现烤现卖,香味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围在我的摊车旁,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这是什么呀?看来很好吃”、“少年仔,烘一份多少钱?”我回答说:“烤山河一份两元,自己烤一元五角。”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方法:虽然天竺鼠有事先烤过了,可是要烤到外皮酥脆也需要十几分钟,有人会没有耐心等而跑掉不买了,而且让客人自己烤不但有乐趣、也能聚集人气在摊位上—自己烤比较便宜,很多人都愿意自己烤。这一招果然让我的“烤山河”第一天开张,摊车旁就挤满了人,香喷喷的烤肉香,更是吸引了络绎不绝的“闻香客”;当然有人会问什么是“烤山河”?我就告诉他是“天竺鼠”;有人一听就说:“鼠肉?我不敢吃!”我会赶紧补一句:“这在外国是叫美国小野猪,很好吃喔!”让没勇气吃鼠肉的人,也买了一份尝鲜;顺便也拿阿嬷当活广告,说她八十几岁皮肤还这么“幼嫩”,都是她常常吃天竺鼠的关系—这一点很吸引爱美又没胆尝鲜的小姐和欧巴桑,看在皮肤会漂亮的份上,就会忍不住买一份吃吃看……香嫩酥脆的“烤山河”,保证一吃就成常客。
    后来,我白天在大龙菜市场口卖、晚上就到有野台戏的地方或戏院门口去卖。“烤山河”确实新奇又美味,引起很多人的好奇;自助烤肉的时候,整个摊车大概最多可挤八个人,加上旁边在等的人,大家边烤边聊天很热闹;大部分的人都认识我,有人就说:“小胖,你为什么每次卖的东西都不一样,一下子卖鱼酥、一下子卖鱼皮、一下子又看到你卖老鼠,变来变去?”其实、我小胖卖东西是一直随着潮流的变化在转换,不同的时机和现实情形都是转换的原因;长辈都称赞我是“生意仔”、说我老爸有生到我就值得了(必定还会加了一句“歹竹出好笋”)。
    我的“烤山河”生意很好,每次都杀三十几只天竺鼠,还要在家里先料理过,所以并没有天天卖。有一天,竟然有餐厅的老板特别来吃,吃完赞不绝口,就说想跟我大量订货在餐厅销售—大概也看我是小孩,给我名片后教我先回家跟大人商量;没几天又有大桥头的快炒店,闻风而来问我可以跟我订货吗?我想到菜园里的天竺鼠剩不到几只(后来被我卖到剩四只),若要供应餐厅的订单,势必得向专门养天竺鼠的业者大量进货,一方面自己开始繁殖,一方面才能应付现行的订单;那又牵涉到要宰杀、烘烤的工作,没有人手绝对做不来。于是我就跟老爸商量(我想,他既然肯帮我钉摊车,应该是肯定我的烤天竺鼠的生意),说我打算去嘉义朴子向专门养天竺鼠的人进货,有餐厅要跟我订“烤山河”,想请老爸帮忙一起合作这个生意—未料老爸却大发雷霆、泼我冷水,骂我:“一个小鬼想学人做什么生意!”、“每天卖东卖西你不怕丢脸、我面子还要!”、“异想天开想跟餐厅做生意,你有资金吗?到时只会亏光光!”、“赚的钱我也没看到……”
    这一次,我也很生气,也顶嘴回他:“那么多钱你都拿去赌场输掉,还怕做生意亏本?”、“你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赌博,有什么资格骂我做小贩赚钱给你赌?”他一掌打过来、还拿武士刀要砍我,我只好拔腿就跑;我的脚力好,他追不到我,竟然跑到屋顶踹破我养赛鸽的鸽舍(那是我拆之前装鱼货的木箱,自己钉的鸽舍),这是我最气的—为了打算天竺鼠卖完后的赚钱门路,我也开始养赛鸽,那些鸽子对我而言是我的宝贝—为此我很久都不跟他讲话!
    和餐厅合作的事,后来阿嬷跟我讲,以我老爸的个性,跟他合作太不可靠,随时都可能被他毁掉生意,而我要买天竺鼠并不是一笔小钱,到时会因为我老爸而冒很大的风险;就这样、我的“烤山河”生意,就一直卖到没天竺鼠可卖后,就结束了。
    后来我就去捕野斑鸠、麻雀去夜市口卖了几次烤鸟肉;其余的日子就是去菜市场卖阿嬷种的青菜和河里抓的鱼—不过,我还是一直在找其他可以赚钱的机会!
    ◎秋天的淡水河边,芦苇摇曳,我和同伴一起去采芦苇,要给阿嬷做扫帚用的;这种用整把芦苇穗扎成的扫帚,拿来扫地又轻、又可以扫得很干净;通常家家户户都是趁这个季节派小孩去采集芦苇,晒干后做成各种大小的扫帚,有的直接用芦苇秆扎得密密实实地当把杆;也有人会额外接上竹棍当把身;一切都取材于免费的大自然,一毛钱也不必花。
    我在河边发现成群的“毛蟹”,这是每年这个季节,淡水河里最盛产的水产,多到用手抓就可随便捡个十来只。我就想:这些毛蟹到处都是,一点本钱也不必花,干脆抓去菜市场卖看看!我跳下河,在岸边芦苇丛下开始抓毛蟹,毛蟹在河里是专门吃脏东西的,尤其我在有浮尸(猪、狗、猫、鸡)的地方,发现好几百只之多,抓得特别爽,一下子就抓了满满一大桶!然后我用长长的草绳对折成“∪”字形,从下开始把一只只的毛蟹缠绑在绳子的“∪形”底部,一只叠一只、这样一串可绑八只。我打算一串卖二元,我在菜市场没有看过有人卖毛蟹,所以我是以季节盛产的东西,去换算大略的价格。
    阿嬷看到我抓了这么多毛蟹回家,跟我说:“毛蟹在河边到处都抓得到,应该不会有人花钱买哦!”我就向阿嬷解释,反正这么多也不必本钱,而且市场从没看人卖,我去试卖看看。隔天,我就连同阿嬷的青菜一起在菜市场叫卖,毛蟹虽然新鲜,但果真如阿嬷所言,大家兴趣缺缺、卖得不太好。等青菜卖完后,我就收一收全部带回家了。后来,我先把毛蟹养在水槽里,还不甘心放弃这么多的毛蟹,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卖出去—我跑去找眷村的王伯伯,问他知不知道毛蟹的料理方法,王伯伯就教我“卤毛蟹”。
    用大锅把毛蟹加入大量的盐,然后再加白醋、姜、甘草等配料,让毛蟹在卤锅吃入已调味的盐料,而自然吐出脏液,这样就不会有腥味;再从冷锅开始卤,滚十五至二十分钟,就可以起锅了;王伯伯特别叮咛我,若热锅后才放毛蟹进去,蟹一受热挣扎脚会掉光,卖相就不好啰!他又拍拍我的头说:“小胖,你这小子真是无所不卖呀!”
    我打听到有野台戏要开演,就盘算着要卤毛蟹去卖。我先试做了几只自己吃,起锅后放在旁边等冷却—我认为在戏台下看戏的人,若一边看戏一边啃毛蟹,热腾腾的应该很不方便,而且天气凉、冷得快,我要知道卤毛蟹冷掉以后的口感,适不适合冷冷的卖给人吃。
    结果,毛蟹吃起来虽然还不错,但啃起来汤汁滴得到处都是,这样绝对不适合卖给看戏的人当零食。我左思右想改善这个问题的方法……要把毛蟹的汤汁收干,那就试试‘烘烤’卤毛蟹吧!
    我在灶上架起铁锅,把烤肉的铁网放在锅中,再把卤过的毛蟹排在铁网上,然后用慢火去烘……一边烘、毛蟹一边冒蒸气,等到蒸气没了,我赶紧把毛蟹起锅—没想到用烘的毛蟹,有股无法形容的浓浓鲜香味,令人食指大动;甘甜鲜美的肉质,恰到好处地不柴不干,不但没有腥味,更别具一种烘烤的扑鼻香气;尤其放凉后的口感,鲜浓甘美的滋味都封在壳里,一吃入口—咸香带甜、齿颊留香,保证吃了还想再吃!我赶紧拿着另一只“烘卤毛蟹”跑到王伯伯家请他品尝,王伯伯大为赞叹我的改良口味,夸我是天生的商人,说:“小胖,你这小子的脑袋瓜真不简单!”
    口味定案了,就要准备大展身手。隔天,预备去做生意,我中午就料理好毛蟹,这次也要用“船板”的卖法才行。我又准备好草纸,放在阿嬷教我做的纸袋里,客人吃完可用附赠的草纸擦手;老妈这时走进厨房,看我烘好的毛蟹,她说:“你老爸竟然叫我拿两只给他吃看看,昨天还在‘谇谇念’毛蟹恶心,今天又想吃?”我请老妈品尝看看,没想到她吃完后,就叫我让她挑一些去面摊卖,她一边挑个头最大只的、一边跟我聊天,说我脑筋转得快,虽然赚的钱都拿给阿嬷,可是阿嬷都有拿给她,她想阿嬷应该有帮我存钱,这些钱绝对不能给我老爸知道,不然也会很惨—她把大只的都挑去后,问我价钱怎么订,我说:“一只五角,三只一元。”她就说:“那我就卖一只一元。”
    (我在跟随老师傅习武卖艺时,学到一个做生意的小秘诀:我们每到一个地点准备做生意前,会先测风向,找到上风处摆摊,然后熏一些香草料、或焚烧檀香,散发的香味随气流而蔓延,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自然会不由自主的闻香而来—有人靠过来就有机会做成生意。)
    我用脚踏车载了两大桶(约一百多只)还温热的烘毛蟹来到戏棚那,很多人正入迷地看着台上的戏码。我特别选了上风处,在那里打开桶里为保温而盖着的布,准备把毛蟹装到大铝盘,阵阵鲜香散发出去……我注意到香味在看戏的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人们纷纷东张西望在找香味的来源,七嘴八舌地说:“什么味道这么香?”、“闻起来好香喔!”、“哪里来的味道啊?”我赶紧把一大盘盖好布的毛蟹端过去,喊着:“好吃、好吃、保证好吃的毛蟹,一只五角、一元三只!”人群中有人说:“毛蟹很腥吔,会好吃吗?”我赶紧吆喝:“试吃看看嘛、绝对不会腥,保证好吃!”香味实在是诱人,有人就掏了五角买一只去吃……“哇!怎么这么香?真的好吃吔!”此话一出,大家像拿到许可令似的,开始这里喊要三只、那里喊买一元、有人先买了五角,才啃一口,就叼着蟹脚喊我还要再买三只;戏台下买毛蟹的骚动,也干扰了台上的演员,突然换了角色走回后台的小生,从布幔探出头喊我:“喂,小弟,拿六只过来给我!”才一会儿工夫,盘子里的毛蟹一扫而空!我赶紧把桶里剩下的再装盘出来……有位大叔追过来说,他想买五元要带回家配酒;还一直问我怎么做得这么好吃?我都声称是我阿嬷做的,我也不清楚怎么弄。
    刚才吃过的人,都喊着我,叫我再拿过去,突然戏台上后台的布幔探出一个人头说:“小弟,再拿九只过来!”我在跑上跑下的装盘、装袋、找钱中,不到两小时,一百多只全卖出去了—有个阿婆在一旁叨念着:“这毛蟹港边一大堆,随便抓都有,这也能拿来卖喔?不过是怎么弄得这么香?可惜我牙齿咬不来……”
    回家时,带着重重的一堆零钱,心情特别好!本来在菜市场毛蟹卖不出的窘状、其他摊贩也奚落我没人会买毛蟹、连阿嬷也不看好的毛蟹—终于被我想出法子卖完了!阿嬷在帮我数钱的时候,也一直夸我,连毛蟹也能赚钱,真的不简单!
    有了这个秘密武器,我更勤快的打听哪里有野台戏,我就烘毛蟹去卖。河里的毛蟹虽然多,但是有一些看我卖毛蟹卖得这么好的小贩,也加入抓毛蟹的行列,开始出现“同业”竞争。毛蟹的数量明显较少了,每次抓毛蟹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抓够,有时我就会吆喝着同伴一起去帮忙抓毛蟹,再请他们吃阿婆碗粿—卖碗粿的阿婆最喜欢我了,因为我时常买好多碗粿请同伴们吃,而且我也跟阿婆讲好,别的小孩若说:“是小胖叫我来吃的。”就记帐先赊欠,我会去付钱。阿婆常常鸡婆的劝我,那些小孩不乖就不要请他们,我就说:“阿婆,你不要这样说喔!这样你就没钱赚了。”
    ◎有一天,我带了四个小孩一起去抓毛蟹,记得秋风刮得很大,在河边的草都被一阵、一阵的风刮得哗哗作响;我一边在找毛蟹,一边瞄到远方的水面,有奇特的大波纹,从对岸往这边移动……看起来像一根大木头在“漂动”,因为风大,把水面吹得不太能辨识清楚,我愈看愈好奇,照理说若是树干、竹竿,有可能被水流打得转动方向,但绝对不会一直保持“横向”的流动,所以我一直盯着那个东西,毛蟹就暂时丢在一边……那个“大波纹”竟然越来越靠近岸边,我可非弄清楚不可了,开始朝那个方向走过去,经过停泊的渔船,随手抓了撑船的竹竿;走近一点时,看得出来水上的大波纹,是一种在游动的巨大动物,它穿过近岸边的水生草类时,草都往两旁倒下,发出窣窣的声响……突然、我瞄到它的头!是一只大蛇!蛇头比我的两个拳头加起来还大!我心里窃喜,这么大的一条蛇抓来卖,一定可卖不少钱哪!
    我赶紧冲回刚才人家停放的渔船拆一条麻绳,一边回头盯着大蛇游动的方向、一边吆喝还在抓毛蟹的同伴;我做了一个绳圈,用芦苇叶绑在竹竿尾上,然后提着竹竿去追那条大蛇;它昂着蛇头,蛇身还在水中游动,我三步并两步跑、很快地追上它了……我伸长着竹竿,用尾端的绳圈去套它的头……大蛇也警觉到我想抓它,回头作势攻击我,吐着蛇信、发出“嘶、嘶”的声响,我左闪右躲,套了两、三次终于被我套住蛇头了!一套住、我就拉紧绳子把它勒住,大蛇奋力地扭动想要脱逃,我也眼明手快地把绳子就近缠到旁边的大石头,用大石头卡住绑着蛇头的绳子;此时,随后追来、边跑边吓得哇哇叫的同伴们,也加入帮忙拉……眼看这条大蛇不断地扭动、翻腾,我赶紧叫同伴找一根大木棍给我,那个吓得打哆嗦的小孩,在河滩上东看西看,好不容易找了一截树干回来给我,我叫同伴们拉住绳子,用脚把小树枝踹断、抡起树干砸蛇头,打到蛇头抬不起来为止(大概被我打晕了)……为了怕蛇咬人,我脱下上衣蒙住蛇头,连同绳子牢牢地把蛇头捆在那根竹竿的中段,我打算这样把蛇捆在竹竿上抬回去;旁边还有两个从头到尾吓到发楞的同伴,我叫他们去帮我找绳子来绑蛇—结果,这两个竟然一去不回,吓得没再回来!
    此时,大蛇又开始扭动身体、一圈一圈地开始缠住竹竿,竹竿被它挤得“哔哔、剥剥”地响;我叫其他两个小孩把衣服脱下来借我,我就用衣服当绳,把蛇尾捆在竹竿上,这时大蛇已蜷曲成一大团,看起来好像一个大水缸,黄黑色的斑纹,看起来真得很吓人!
    我们三个人,我抬前头、另外两个抬竹竿尾,气喘吁吁地连蛇带竿拖回来;蛇就先放在阿嬷的菜园,我赶快进屋去找绳子,一进门就大喊:“阿嬷、阿嬷!我抓了一条大蛇回来吔!”我找到绳子、拉着阿嬷去看我的战利品,阿嬷才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看到菜园的蛇,马上改口:“阿嬷不要去了,阿嬷绑小脚跑不快、还是别过去好了……”我拿绳子把捆住蛇的衣服换下来还给两个同伴,他们脸色虽然青白、青白地,但是也掩不住地得意和我一起抓到这条大蛇。
    我在菜园看着蛇,要等王伯伯卖馒头回来,再问他这条蛇可不可以卖,他总是知道各种门路,只要我不知道的事问他就对了!他每天卖馒头,大约要中午左右才会回到家休息;抓蛇的两个同伴—叫阿文的自告奋勇要去找王伯伯、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叫做阿川,则说要先回家跟妈妈讲。过了不久,阿川就带着妈妈来我家了,听着她的大嗓门一路念着来:“你说是跟小胖哥哥去抓蛇?衣服才弄得这么脏?看、都是臭泥巴!是打架不敢讲吧?蛇?在哪里?”说着、说着,她已经走到菜园来了:“蛇?哪有蛇?在那个大水缸里吗?怎么有这种黑黑黄黄花色的水缸啊?”她边念边凑近水缸,阿川兴奋地拉着妈妈衣角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啦!”突然、阿川的妈妈倒吸一口气—声音大到连我都听得到—她往后退了一大段,发着抖骂:“这么大的蛇,要给人吓死喔!夭寿,小胖啊,你竟然带阿川去抓这么大的蛇……”阿川的妈妈吓得双腿发软,嘴巴却不软,反过来一直数落我;然后又跑到屋前的面摊去跟我老妈告状:“阿巧,你小胖竟然带我儿子去做那么危险的事,要是我的阿川出了事、看你怎么负责!”我老妈也很绝,回她说:“那小胖就赔给你做儿子啦,反正我儿子这么多,随你捡啦!”听到我抓蛇的事,老妈也放下面摊的生意、好多正在吃面的客人,也好奇地一起跟过来菜园。
    老妈走到菜园,边擦手、边问我:“蛇在哪里?在水缸吗?你阿嬷什么时候买了这个颜色这么花的水缸啊?”她也弯腰凑近‘她以为的大水缸’去找,“唰!”她身子一直,吓得转头就跑,好一会儿才出声:“阿松,你打死蛇丢在港边就好,干么拖回来呀?”其他跟来看的客人也吓得“喔、喔、喔……”地叫着:“怎么有这么大的蛇?吓死人!”、“一定是动物园跑掉的啦!”、“好在被小胖抓起来了,不然这么大吃掉小孩也不知道”、“被跑掉怎么办?快点把它打死!”、“小胖怎么这么大胆连这么大条的蛇也有法子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毁誉参半”地在围观中评论着……我把捆蛇的竹竿斜架在菜园篱笆,蛇头还牢牢捆在竹竿的中段,蜷曲成一大坨的蛇身刚好靠在地面(像巨型牛粪的形状),黑黄的斑纹在菜园里特别耀眼,看起来还真像大水缸。闻风而来的邻居、路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怕、一直建议要赶快打死大蛇,免得危险;但也很佩服我抓蛇的勇气。
    终于,啃着馒头回来的阿文,拉着王伯伯回来了。王伯伯走到“水缸”前一看!也倒退三步!他用毛巾擦擦脸说:“小胖,你也太大胆了,什么都想抓来卖!”王伯伯仔细端详了这条大蛇,说这是大蟒蛇,可能是“八七水灾”从山里冲来平地的;他在大陆有见过这种蛇;我问他可以拿去艋舺华西街卖吗?他说,蛇头已经被我打坏了,虽然还没死,可是通常卖给蛇店的,得活跳跳的才行—我又问王伯伯,那可以卖蛇肉吧?王伯伯呵呵大笑说:“小胖,我早料到你会这么问。通常在大陆这种大蟒蛇被发现时都是死了,皮都会被剥下来卖,这只还活着,这种大小刚好,再大就不好吃了。好、王伯伯教你煮蛇汤!”王伯伯丈量了大蟒蛇的长度,约六公尺长,他估量着这条蛇有一百多斤重,他说,这个重量的蛇肉刚好、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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