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千里单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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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泽来的时候天落了雨,花重明酒还没醒,一个人坐在窗前,任雨水瓢泼般溅在脸上,苍白清瘦的身影看上去更加憔悴几分。
    “重明……”
    “喝一杯吗?”
    白泽一把夺过花重明手中的酒觞,关上窗子道:“你要是怪我把你卷进这场纷争,可以打我骂我报复我,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我不怪你,只是好奇你还能编出怎样的桥段,来把我推进更深的渊狱。”说着花重明笑起来,那笑容映着惨淡的烛光,看上去竟有几分久违的温暖:“现在我终于一个人了,再没谁可以相信,也没谁能帮我,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习惯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说着白泽轻轻靠在花重明怀里,却被他一把推开,那踉踉跄跄的身影挪到桌边,干脆端起酒壶一饮而尽,笑的愈发惨烈:“白泽,逐鹿欠你的,我来还你。他欠你陪伴,我会用为数不多的余生和你在一起,他欠你承诺,我可以向你许下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他欠你温柔,我也能打断所有的反骨只为你深情如水……但白泽,不论我对你怎样,你爱的终究都是他,而我,我只是你等了九百年等来的一个替代品,但如果你对我真有感情,哪怕只有一点点……收手吧,放过我吧。”
    白泽一对浅灰色的眸眼当中凝着万年寒霜,他走上前去扶花重明躺下,纤细的五指拂过他清瘦的脸颊,语气温柔恬淡:“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白泽……”
    “你醉了,早点休息吧。但重明你记住,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只需要跟着我说的做,我会给你一个光明的未来。”说着白泽吻上他额头,吹熄了灯,伴着泠泠的雨声,轻唱着那古旧的调子:“日出日落,帆影渔火,我坐着飘摇的纸船,看你从我眼前走过……”
    人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无论多么可怕的事情,经历多了他们就会渐渐麻木,伤害,杀戮,残忍,这一切他们原本不愿接受的东西,一旦成为他们生活中的常事,也会变得无聊甚至是枯燥无味起来。
    李太傅,上官侍郎,莫巡抚,大理寺卿,王府长史,一颗颗狰狞绝望的人头,一张张溅满鲜血的供词,累积在白骨森森的王位之下,让成望安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稳如泰山。
    而花重明,满朝文武提起他的名字无不噤若寒蝉,他成了百姓口中一条张牙舞爪的恶狗,没有人再敢对他说半个不字,更没有人在他面前还能笑得出。
    就连昔日里打打闹闹一起打趣上司的捕快们,也渐渐对他敬而远之。
    白泽常听见花重明说梦话,念叨着他从来没听过的人名,有时还会像个孩子一样在梦里泣不成声,而他除了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也再做不了什么。
    要完户部侍郎余程的供词,花重明已经累的心力交瘁了,他用湿毛巾仔仔细细擦去溅在脸上的血迹,走出门外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花、花大人,这是林捕头送来的。”
    花重明瞥了一眼那诚惶诚恐的小捕快,又抹了把脸上残余的血痕,这才懒洋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一株艾草。
    今天是端午啊。
    花重明伸出手去接飘零的细雨,浅浅问道:“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如果花大人方便,可以赏脸去他府上一坐。”
    那一刻花重明竟然有种莫名的欢喜,越来越深的寂寞几乎快将他吞噬,成望安也好,白泽也好,这里所有人眼底的深不可测让他恐惧,只有林楚辰,大大咧咧毫无忌惮的一个人,就像他苍茫无助的生命中一方永远不会被亵渎的净土。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上,让这一路独行变得不那么寂寞,莫安城的百姓就像约好一样,只要周围有花大人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那种静到可以听到绣花针落地的感觉,彻彻底底让他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本来以为会再迟些……有失远迎,还请花大人莫要怪罪。”
    刚刚敲开林家的门,这样一句礼数十足的冷言冷语却让花重明心凉了一半,他看着说这话的林二嫂,不敢再提林家二郎自尽的事,一言不发走进了屋内。
    林楚辰正坐在桌前看书,一见花重明来了,忙起身替他擦干身上的雨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太子殿下没再为难你们吧?”
    林楚辰摇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招呼丫头端来一盆粽子:“我娘专门给你留的……知道你喜欢吃。”
    花重明慢腾腾拨开粽子皮,蘸着白糖喂到林楚辰嘴边:“以前你就老给我将什么孔融让梨的故事来糊弄人,我听你的一次,给。”
    “这粽子用的是陆家的江米,鲁家的蜜饯,要是拿到街上买,至少三钱一个……特地给花大人准备的,娘不让我吃。”
    花重明不再说话,低头猛咬几口粽子,眼泪竟然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他赶紧用袖子去擦,沾了一袖子白糖,黏黏糊糊蹭的满脸都是,这要放在以前,林楚辰早就笑的嘴咧到了耳根,可这次他没笑,而是跑到厨房拿来块温手巾,毕恭毕敬给花重明擦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我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花重明抬起头去看林楚辰,依旧是澄澈如水的一双眼,却再没有过去的温暖:“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疏远到这个地步?你还记得你以前每年都会给我缝香包吗?我骂你娘们,你还记得吗?”
    “可是你不喜欢……”
    “我喜欢!谁说我不喜欢了?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带在身上?还有你编的五彩绳,你说下雨的时候放到水里,它会变成一条小蛇,你还记得吗?”
    “那是骗小孩子的,我们都长大了。”
    “不是,明明一年之前你还不是这样的,自从我们从暮雪境回来,皇上赏了我宅子,我们分开住以后,你就开始疏远我……”
    “你听我说,我没有……”
    “本来就是!”花重明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一把拽过林楚辰衣领,似乎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全都说出来:“你就是在疏远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替我过打架,给我缝过破衣裳,家里最穷的时候买不起金疮药,你还去药铺偷给我用……夏天最热的时候,你和我坐着床上数谁被蚊子咬的包多,然后你还去挤顾大妈家养的芦荟汁给我抹,我们偷偷爬上房顶吃一个西瓜,被奶娘看见了死缠烂打让我们下去……林楚辰,哥,别这样……求求你,我真的不想一个人,求求你别赶我走,求求你……”
    “重明……花大人,你走吧。”林楚辰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笑容如春风般温暖:“算我求求你,看着我家从没亏待过你份上,看在我们好歹推心置腹过的份上,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饶了我爹,或者说……你饶了我,你知道的,我爹一直在弹劾太子,他是七皇子的人,成望安会找到我家头上只是早晚之事,只要你能放我家这一马,来世林楚辰一定当牛做马报花大人恩德。”
    在所有人眼里,花重明不过是成望安手下一条狗,这所有人包括林楚辰。
    “哥,再抱我一下好吗。”
    “花大人,你我已是云泥,如此荣幸楚辰实在受不起,不奢求大人还念旧情,只愿饶我林家上下一条活路。”
    雨,淅淅沥沥的雨,银河倒泻的雨,滂沱倾盆的雨,渐渐化成雪,结成冰,在花重明心上覆了一层又一层。
    他没有再做过多的挣扎,命运就像是个力大无穷的斗士,在他手里,所有人都是孱弱的婴孩,挣扎的越用力,就只能越早被捏断喉咙。
    白泽站在林府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躲在屋檐下避雨,单薄的身子在伞下飘摇随风,见花重明出来了,他合上伞,凑上前去和他同撑一把。
    “不问问我去干什么?”
    白泽摇头,浅笑着擦去他脸颊的水痕:“明明撑着伞,怎么还是被雨淋到了?我来撑吧。”
    “不必。”花重明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吻上他额头:“我们回家。”
    寂寞就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它能让你不再怀疑任何一个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哭也好,笑也好,只要他肯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有须臾,也胜过万贯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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