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玉抹了把眼泪，沉吟半晌，皱眉道：“事情还得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岩城还是一个极为繁华热闹之地，并非眼前所见的荒落颓败之景。”
    “百姓们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很是痛快。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民风淳朴，井然有序’，这八个大字倒也当得。”
    “谁知，五年前岩城却做起了大烟生意，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了张，改成了烟铺。只日常生活必备的店面各自留下一处，其余概莫能外。”
    “自此之后，城内百姓俱都染上烟瘾，终日里好吃懒做，无所事事，只顾吸食大烟，其他的一概不管。当真是百业凋敝，只大烟一途，大行其道。”
    “不一年，岩城竟成为大烟集散地。除了烟商之外，其他商人都不再来岩城。昔日的繁华不再，破败随之而来。眨眼间，整个岩城乌烟瘴气，再不复从前。”
    “也不知，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丢掉了性命。可笑的是，直到临死，仍自痴迷沉醉。现下的岩城，被外乡人称为‘烟城’，并对此嗤之以鼻。”
    “更自可怕的是，只要吸食一口，便无人能够戒除，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于是，稍微有些门路见识的人，都搬离了岩城，再不回来。”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愿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一定要离开岩城。否则，早晚有一日，我也会成为一个大烟鬼，再没出头之日。”
    钟一霖心中一动，暗暗纳闷道：“五年前，张大嘴到岩城与乔老五会面，想是有所图谋。而大烟盛行亦是起源于此，却不知这二者是否有何关联？”
    一念既起，再难摒弃。钟一霖越想越觉得，二者之间干系密切，突然脑中一闪，大胆猜想道：“莫不成，张大嘴来岩城，便是为了这桩大烟生意？”
    想到此处，他望向方廷玉，正色道：“岩城的大烟生意如此红火，想来定然有人从中牵线搭桥。你可知晓，岩城的大烟生意，究竟是何人打理？”
    方廷玉想也不想，咬牙道：“岩城首屈一指的富户金家。金有财是岩城百十家商铺的东家，但五年前却将租出的铺面统统收回，做起了大烟生意。”
    “不过，金有财平日里很少进出。烟铺的具体事务，由他侄子金大彪管理。在岩城，你说不认识金有财，并不奇怪，若说不认识金大彪，便会笑掉人牙。”
    钟一霖心中一惊，实是没有想到，那个曾在林中被巨蟒吓昏过去的金大彪，未被群蛇生吞入腹，而是摇身一变，做起了这害人生意的打理者。
    他心中冷笑不断，暗暗咬牙道：“若不是方廷玉提起这茬，我甚至已经忘了你这混蛋。没成想，你这厮非但没有改过自新，反倒比五年前变本加厉。”
    “嘿嘿，谋财害命，鱼肉乡里，可说是无恶不作，可恨已极……不对，这两件事原本便是一件，若是不收回那许多的铺面，却又如何做这伤天害理的买卖？”
    “没碰到你也便罢了，今日既叫我遇见，咱们便新仇旧恨一起算个清楚。嘿嘿，自作孽，不可活。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也只能怪你为富不仁了。”
    想到这里，钟一霖双眼冒火，冷声道：“凌哥哥，我总觉得，此事与江南七鬼有关，咱们须得多住几天，再查查清楚。而且，还有些旧事需要处理。”
    凌昭暗暗皱眉，温声道：“多住几日，自然无妨。”
    钟一霖点了点头，望向方廷玉，皱眉道：“你可知，金府建在何处？”
    方廷玉咬了咬牙，愤恨道：“金府在岩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无人不怕，无人不躲。金家人若是在岩城打个喷嚏，怕是整个岩城都得了伤寒。”
    “却说这金府，背靠岩山，坐拥岩河，金碧辉煌，奢华已极。里面我没去过，不知如何模样，不过听人说是，三步一楼，五步一阁，雕梁画柱，精美异常。”
    “更有那奇花异草，珍禽猛兽。再加上，奴仆如云，护院似蚁，真个是岩城的土皇帝。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不过，人们都这么说，想来是不假的。”
    “而且，金府占地面积极广，这两年扩展得又很厉害，几乎占了岩城四分之一的地界。只要往城东一走，便能看到三丈高的粉墙，那便是金府的院墙。”
    钟一霖冷笑一声，勾唇道：“嘿嘿，好，我便去会会这金家人，瞧瞧他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能做出这等嚣张跋扈的样子来！”
    方廷玉皱了皱眉，劝道：“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否则会吃大亏。金家人权势熏天，极不好惹。一旦触怒了他们，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钟一霖挑了挑眉，笑嘻嘻道：“哦？是么？那你可知，我平生最爱做什么？”
    方廷玉心下不解，奇道：“什么？”
    凌昭心中一动，也抬头望了过去。
    钟一霖心下得意，笑嘻嘻道：“我这人啊，别的本事没有，要说胆子，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我生平不信的一句话，便是什么‘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嘿嘿，我还偏偏不信，定要在这老虎屁股上摸上一把，还要在上面抹上一层辣椒油！哪怕被狗皮膏药似的追上一辈子，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方廷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凌昭暗暗摇头，心中叹道：“看来，霖儿是要闹一闹这金府了。不过，金府为富不仁，残害乡里，霖儿如此一闹，倒也非是坏事。”于是，没有阻拦。
    方廷玉见钟一霖只说些有的没的，对帮助自己逃跑一事，却是只字未提，不由得心下着急，咬了咬唇，红着眼道：“一句话，你们帮还是不帮？”
    凌昭心中大为不忍，伸手摸摸方廷玉发顶，笑道：“我们还得在此多留几日，你若不弃，到时便与我们一起走罢。不过，这几日你可要忍耐一二了。”
    方廷玉喜上眉梢，眼泪全都收了回去，笑道：“谢过大哥哥，你的恩情，方廷玉没齿难忘。以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开口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钟一霖挑了挑眉，笑嘻嘻道：“嘿嘿，你小小年纪，如何便学会了江湖人讲话的腔调？而且，我见你年纪虽小，脑袋却很灵光，怎的不自己逃出去呢？”
    方廷玉眼神一黯，面上俱是苦涩，咬了咬牙，低声道：“你是有所不知。近些年来，店中之人大都沉迷大烟，不愿做活，于是，便将活计推给我一人来做。”
    “店伴们都将我看作免费劳力，自然会看得我紧紧的，生怕我不小心跑掉，到时候少了一个跑腿打杂的，更少了一个供他们随意使唤差遣的。”
    “因而，平日里他们都会轮流看着我。适才那个，便是偷偷监视我的。是以，我一个人逃跑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若是无人相帮，便是插翅也难飞。”
    “纵是眼下，也是我骗他们说，是你们找店伴过来添水的，如此糊弄一下。否则，我哪里敢随意上来。若是被他们发觉，只怕我就只有半条命了。”
    凌昭暗暗皱眉，怜惜之意大起，伸手抚抚方廷玉的发顶，承诺道：“你放心，我们定会救你出去，不过，还要请你暂且忍耐几日。”
    方廷玉点了点头，感激地瞧了凌昭一眼，笑吟吟道：“那就多谢大哥哥了。对了，我得赶紧下去了，不然会被人怀疑的。”说着，转身去拎水壶。
    钟一霖上前一步，拍拍方廷玉的肩膀，笑嘻嘻道：“我们保证将你带离此处。不过，具体如何行事，却是不能与你说了。现下你先回去，免得让人起疑。”
    顿了一顿，又道：“你这小鬼，倒是个好样的，日后若有机缘，定然能成大器。只不过，就怕到时候你飞黄腾达了，反倒忘了当初救你的贵人大哥啦。”
    方廷玉一怔，觉得钟一霖人还是不坏的。想起自己的无礼，不禁面上一红，愧道：“你这人其实不坏，多谢。”说罢，向凌昭点了点头，扭身去了。
    方廷玉走后，钟一霖面上一整，皱眉道：“凌哥哥，金府的大烟生意有问题。”接着，便将五年前的事原原本本地述了一遍，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凌昭凝神沉思，皱眉道：“既如此，咱们今夜便探探金府，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钟一霖摇了摇头，笑嘻嘻上前，一把拉住凌昭的胳膊，勾唇道：“凌哥哥，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今夜太晚了，咱们明日再去，也是不迟。”
    凌昭抬头望一眼窗外，只见残月高悬，稀星寥寥。心知天色晚了，当下点了点头，笑道：“也好，那就明日再去。”说着，径向床边走去。
    谁知，刚刚躺好，便见钟一霖伸手搂了过来，面上红晕隐现，目中神色幽怨，可怜兮兮道：“凌哥哥，我小的时候，你可没有适才那么耐心……”
    “哼，每次都对我凶巴巴的，或者面无表情。只有在我受伤之时，才会显露出一点儿善意。可你对那小鬼却是不然，看得我很是伤心哪……”
    凌昭心中失笑，挑眉看了钟一霖片刻，微微一笑，道：“霖儿，你这是在撒娇？还是在……抱怨？”说着，伸手揽过钟一霖。
    钟一霖也不言声，只是将凌昭搂得更紧，闷声道：“凌哥哥，我没有撒娇，也没有抱怨，只是在伤心罢了。或者是在吃醋，也未可知。”
    凌昭勾唇一笑，凑在钟一霖耳边，轻声笑道：“细细回想，好似还真是这样。现下弥补，还来得及么？”说着，去吻钟一霖的耳垂。
    钟一霖身体一震，笑嘻嘻地瞧着凌昭，勾唇道：“当然来得及，不过……”说着，面上一红，在凌昭唇上点了一点，挑眉道：“可得加倍。”
    凌昭一怔，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揉乱钟一霖的软发，勾唇道：“你什么时候都不吃亏，跟我也讨价还价？”说罢，重重地吻上钟一霖的嘴。
    钟一霖启唇相迎，心下一阵甜蜜。过了片刻，便觉脑中晕晕乎乎的，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凌昭在说，“还你一世宠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