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跑了回去，告诉瞎眼夫妇找不到他爹。瞎眼夫妇就想他爹是丢下二狗自己先走了，拍拍二狗的头，让他收拾衣服，跟他们一块上城避雨去。
    而二狗跟着大部队一块走的时候，经过粪池。他看到粪池已经封了，高兴的差点哭出来。村里的人只会以为他爹是喝醉了自己掉进去的。二狗一直被锁在家里，除了瞎眼夫妇，全村都知道的事。二狗也选了没人的小路，不会有人怀疑他的。
    两个村的村民迎着淅淅沥沥的雨帘走了很久。尽管路上没怎么耽误，到达三捷南城门门口的时候，还是到了深夜。
    守城门的官兵不开门。现在都深夜了，一来吵闹到城里的居民，二么，这群人现在进去，也找不到歇身的地方。
    于是守城的官兵们放下几架梯子，十几个年轻的官兵沿着梯子爬下城墙来，手脚利落地，铺了地铺，搭了雨棚，顺便煮了热汤，又招呼老乡们赶紧休息，做完这些以后，又立刻爬上城墙。他们还要睡呢。
    地铺用的是帆布，水浸不进来。村民们清点了各家人口，向村长报告。程序走过一遍，喝碗姜汤，就地睡觉。四月的温度已经很舒适，身体强壮点的完全不用盖被子。有的女人和和被强迫的小孩都盖上了薄被。
    南城门门口的地势偏高，完全不用担心睡着睡着，水涨起来。
    走了一个晚上的路，村民们都累了，纷纷进入梦乡。不久，打呼噜的声音响了起来，算是给外面小雨扑打雨棚的声音做了伴奏。二狗本来快要睡着，就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瞎眼夫妇都在他前面。二狗转过身，睡在他另一边的，是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人。
    那男人面容平凡，也就高挺的鼻梁、眼尾布满笑纹的眼睛与其他人分开。他有点胖，但也只是普通中年男人的范围，甚至比起许多同龄人要瘦上一点。双下巴不太明显。
    中年男人朝二狗笑，眼尾的笑纹合在了一起，那几刻，他的面容格外吸引人：“小兄弟，我有点冷，你把被子给我一点可好？”
    二狗把脚往对方腿上蹭。这天不算冷，这位大叔的腿冰冰凉凉的，确实是冷的慌。二狗把被子整张给他，自己挪近一点，靠近身边的瞎眼老头，拉了一些他的被子盖在身上。
    二狗的脚很娇贵。冬天的时候，他可以哪里都不盖被子，就是一双脚丫必须保证暖和，这样他才不会生病。夏天也是一样，只要脚有一点风吹，他整个人舒服。
    可是瞎眼老头的被子已经盖了他和他老伴，能被二狗拉来的地儿不多，只能盖住肚子。脚丫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二狗睡不着。
    就在这时，中年男人也挪过来，温热的胸膛贴着二狗的背部，一张小被两人一块分。二狗的脚也慢慢觉得舒服。二狗满意了，呼吸声渐渐宁静。
    傻二狗丝毫没有遇见怪蜀黍的觉悟，睡得挺香。入了后半夜，几个大雨棚只剩下呼噜声和雨声。人们几乎都睡着了。
    但还是有人没睡。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位子上起来，在睡满人的地面上踮着脚尖走。他不是怕踩到人，他是不喜欢弄出动静。
    在每个雨棚里，他除了小心地走，还仔细地看，像在找人。他走过了几个雨棚，终于找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被找到的那个人此刻睡得正香，口水流了一脸。他的左手边是一个七老八十的瘦老头，右手边的中年人有点胖，高挺的鼻梁和流口水的那个形成鲜明对比。被找到的这人是柳二狗。
    找他的人是萧竹沁，砍萧村村长的外孙。
    萧竹沁找到二狗，刚要上前去摸他的脸，一靠近他，才看清睡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的脸。大男孩的眼眶不可察觉地张大一点，小小的惊讶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萧竹沁是和二狗一般大的男孩子。他娘年轻时是前后几个村最漂亮的姑娘，上门提亲的别说踩破门槛，光待客的茶水费就是砍萧村村长家头疼的花销。艳冠群芳的村长女儿在一大打追求者里挑中了一个书生，嫁给他后生了个男娃，也就是萧竹沁。
    萧竹沁长到几岁时，父母就因为强盗入室遇害了。村长见外孙年幼，亲家公瘫痪在床，不能动，就把他们爷两接回砍萧村养着。萧竹沁长得颇肖他娘，年方十五，五官就已经精致地发出光来一样，读书也勤快，很得村长的喜爱。
    如果这时二狗还醒着，他肯定会很奇怪。他阿娘还活着时，确实曾经带着他到两村合办的公塾偷听学生念书，二狗并不太用心，当时听到什么，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记得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学生中有一个人模样特别好看，说话奶声奶气，书背得最溜，最常被先生夸奖；而且其他的学生都不嫉妒，反而和他更好，总是带好吃的给他。二狗快嫉妒死了。
    不仅如此，二狗听过学生们喊那个人小沁，知道那人全名是萧竹沁，外公是村长；虽然阿娘去世，但是他外公对他特别好：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每天都来接他放学，并且从不打他。
    当然，那是四年之前的光景。二狗他娘死后，二狗他爹就一直把他关在家里打骂，二狗哭都来不及，哪有精力去想别人的事——一个和他毫不相干、天地之别的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