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樱成林  第二章梦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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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的正午时分,酒肆中,说书人正因这夏日昏昏欲睡,也不知是真困还是一如平常的作戏,头以一个夸张的弧度不停的规律的点着。暖烘烘的日头像是将空气全部烤干,呼吸都觉得是在和肺叶打仗一样,想扇扇风将空气扇到鼻子里,没用,根本连风都没一丝凉的味道。河堤上的柳树都是病恹恹的样子,太不起头来。
    一个衣着还算华贵的中年男子,头上一个简单的墨绿玉簪将头发簪住,四围有几丝短发落了下来也混不在意,显得很随性,手轻轻抓着一个白衣的小女孩的手,略显黝黑的刚毅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天气,对酒肆里一群懒散模样的人浑不在意:“午儿,就在这儿歇歇脚如何?”
    他挽着的那个小女孩看上去七八岁模样,一脸淡淡的笑容,像是保持着本身的礼貌,看上去没有什么珍贵的首饰一类穿戴,唯一要算特别的,就是那一身红得如同刚从染缸里拎出来一般流利色泽的长裙,就连头发也是用红色缎带绾成的发髻,整个人显得甜美而又乖巧。“好,爹爹。”
    小二听见有人来了,看见来人这副装束,料到大约是家境不错的书香子弟出来闲逛,不好得罪,只能硬忍着困乏,强打精神,走到一处角落稍显阴凉的的桌子旁,眼睛都没睁习惯性拿起抹布往桌子抹了脸两抹,也不看看桌子有没有擦干净,耷拉着头背书一样的对着三人说:“客官,本店酒有女儿红,状元红,竹叶青,烧刀子,柏叶酒,黄酷酒;茶有铁观音,毛峰,龙井······”
    “一壶菊花茶就好。”中年男子淡淡的说。语气中气十足,语速较慢,听出来是刻意压低声音。
    “好嘞,您稍等。”小二一甩抹布,朝肩上一耷,慢慢半哈着腰离开。
    天气虽热,中年男子还是把小女孩抱在怀里。“爹爹,祝爹爹福如东海长如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小女孩手上拿着一小束红色野花,笑得眯起了眼睛,甜甜地说。
    先是一怔,随即又笑开:“那爹爹多谢午儿了。”
    “爹爹的生日是在大后天,听午为什么要提前三天呢?”
    “等到别人都向爹爹祝贺的时候,午儿说的就没有意义了么。”随即又向男子怀里蹭了蹭。
    “哈哈哈。午儿越来越会说话了。是娘教的吧。”轻轻点了点孩子的鼻尖。
    “不、不是。”孩子脸上的红晕却越来越重。
    “好啦。”轻轻捏了捏孩子的小脸,“爹爹很开心。”
    小二提了茶壶蹭着地走了过来:“客官,您的茶。”又随手抹了抹桌子,“慢用。”
    中年男子随手翻开茶杯,倒了一杯给午儿,又倒了一杯给自己,另外也给了身后的那个侍从一杯。一口喝完了茶,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就举起茶杯向午儿问:“午儿,还有吗?”
    午儿立刻放下手中的杯子:“我这就给爹爹倒。”伸手就要去接。男子却躲开了她的手:“午儿,记着。”男子顿了顿:“以后别人问你还有没有时,无论你有没有那样东西,你都要说:没有了。”
    “咦?”
    午儿一脸疑惑,之后又一脸坦然:“知道了。”
    “那么,听午,还有吗?”重新把杯子举了过来。
    “没有了。”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很好,就是这样。”轻轻抚上她的头,“听午知道吗,会这样问你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因为好人是不会在得到了什么之后,再去问你还有没有的。”
    “嗯。”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们一般还会问你‘为什么’,或是‘怎么会’,这时候听午就要想办法去找理由了哦。”于是又把杯子举了过来:“那么为什么没有茶了呢?”
    女孩似乎没意料到这样问,于是看着茶壶发愣。男子也不着急,放下了茶杯耐心等着她的答案。
    “因为我喝完了?”
    “你一个人怎么喝得了这么多茶?”男子捏了捏她的小脸,“再想想,茶为什么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女孩忽然一回头,抬手指着侍从手里的杯子:“因为被他喝完了!”
    侍从吓了一大跳,睡意登时全无,手中茶杯“咣当”一下落地,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满地的陶瓷碎片也浑不在意,就那么跪在碎片上,膝盖都被扎出血痕。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敢移动位置,只能微微抬着点膝盖希望减轻痛楚。
    女孩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倒是吓住了,她刚那句话有那么吓人吗?相对的,那个男子倒是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爽朗地笑了出来,朝侍从摆了摆手:“和你无关,起来吧。”
    “爹爹?”
    “午儿。”声音却没有了那般欢快,轻松。
    “嗯?”
    “爹爹教你的那些都记着了吗?”
    “记着了。”
    “那爹爹不在的时候,对别人就要那样知道了吗?”
    “知道了。”女孩想了想,又问:“包括娘吗?”
    中年男子平静地笑着回答:“包括娘。”
    “为什么?”
    “以后听午会知道的。”
    回到了镇国侯府,两旁门人纷纷对男子、女孩行礼:“老爷,小姐。”
    “嗯。”男子略一颔首,便拉着女孩走进了门内。
    镇国侯府住着唐氏一族。唐门是延朝开国功臣,太宗开国之时,唐门先祖与太宗是生死之交。推翻前朝后,太宗感念先祖誓死相扶之情,特赐免死金牌。从此,免死金牌由每代唐门家主保管,也是作为家主的信物。
    唐门一直以暗器和毒功著称于黑白两道,但唐门一直家法严厉。唐门子孙若是发现私下以毒功残害本门子孙者,经查证后必须废除内力,永为废人;若是私下以毒物残害平民百姓,图谋私利者,废除功力后,向天下人赔罪,再逐出唐门,永世不得为官。因此,唐门对每任家主的要求都极其严格,唐门在朝廷上的声威也因此一直居高不下。
    但是,对于帝王来说,他只需要臣子会办事,不需要臣子有自己的思想。
    很遗憾的,唐门似乎也是这条为臣之路的践行者。虽说唐门再朝廷上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忽视,但是几乎人人知道,唐门家主与其夫人恩爱甚笃,两人只有一女,而家主人至中年还是不肯纳妾。官员们在佩服他的专情的同时,也不乏有人因唐门直系血统后继无人而暗中幸灾乐祸。
    看见迎面走来的娇美少妇,午儿便放开了镇国侯的手,跑去扑到了少妇的怀里:“娘。”
    说起来镇国侯如今这位夫人是他十年前娶回的续弦,而他的已故去的夫人是服从父母之命迎娶的妻子。当时他若想反对亦未为不可,只是身为长子,唐门家主的继承人,家族利益自然也是他放于首位考虑的对象。可惜那位夫人嫁入唐门六载好不容易怀上一子,却又难产而亡。随后镇国侯遇见如今的夫人甄榆林,两人结为连理。倒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注定唐申宓此生无子。甄榆林两年之后生下一女,唐听午。
    按唐门家规,直系之中若无男儿继承家主之位,就必须从旁系中挑选资质优秀的子孙作为下一任继承人。于是不约而同的,家长们纷纷对自己的儿子耳提面命,更有甚者把自己儿子一年到头关在书房里,不停向书房里送进书籍,就差将儿子脑子扒开把这些知识直接朝里灌。最夸张的就数一个叫唐古云的,不惜把自己毕生练就的内力全部输入自己长子体内。好像也颇有成效,他那儿子的确成了唐门年轻一辈资质最好的一人。于是喜剧结束了,悲剧开始了,其他人纷纷效仿这种做法,终于有人因经脉承受不住庞大内力而英勇牺牲,才遏制住这种走捷径的势头。
    回过头来再看引起这些争端的根源,这个女孩唐听午。她出生在春季,然而那一年,更准确地说是那一天,出现了倒春寒。很意外的,天上下起了大雪。她出生的地方,也就是她母亲的卧房前是一小丛的白樱花,樱花伴着雪纷纷落下,那是一场真正的樱花雪。别人纷纷回房拿衣服,只剩下家主一人执著得近乎偏执地留在原地,等着女婴平安降临。
    按照当时贵族间流行的做法,孩子出生百日,就要请高僧为孩子算前程,唐门邀请的就是湘灵寺的悟缘方丈.原来的算命是为了讨吉利,可是这个孩子算命时,经过方丈一大堆"风""土""缺金"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孩子注定活不过十岁.大家尴尬着打了哈哈之后,就直接把方丈"请"出了家门.仿佛就是为了印证方丈的预言多么准确,这个女孩自出生开始便经常患病,几乎在会吃饭的同时便会吃药。大夫说她身体虚寒,要保证一直受暖。所以夏天她一身红色长裙穿的严严实实也不觉得热。对于她来说,夏天是最容易度过的时光,也是最轻松,最短的时光。
    少妇温柔地将扑到自己怀里的孩子揽在怀里:“午儿回来了。”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今天和爹爹去哪了?”
    没等听午回答,唐申宓一脸失落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午儿真是的,一有娘,就忘了爹了。难道在午儿眼里,娘比爹重要吗?”
    此时一般的孩子会说“爹和娘一样重要”或是直接说“不是啦”又或者干脆不好意思笑笑,一言不发的窝在母亲怀里,等着说话人不了了之。
    然而唐听午却一脸奇怪的说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唐申宓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对着妻子说:"午儿交给你照顾了."
    "放心,去吧."然后目送丈夫匆匆奔向议事厅的背影.
    当天夜晚,唐听午是被人一把拉在怀里而吓醒的."爹爹?"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她也不自觉受到了感染.
    父亲一直没回话,也不知是因为周围声音太大,没听见,还是没时间回答.一直到了他的书房里,他把唐听午一把塞进软榻下方,扯过垫布挡住她的身形,慌忙之中,他只来得及说一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午儿,若你能活下去``````"
    他没能说完,就立刻抬身走了,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唐听午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是凭借孩子天生的敏感.就知道此时不能出去,也不能说话,最好就这么一动不动.书房里随即刀光剑影交织一片,血腥味充满了整个房间,铁片划破皮肤的声音,肢体砸到桌椅墙壁的声音,人的哀鸣声,让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她什么都不敢做,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腿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做干净了没有?"
    接着熟悉的声音:"看不到活人了."好熟悉的声音,经常,甚至时时刻刻都能接触到的声音,谁_是谁来着_怎么想不起来_那个人是_就是_为什么想不起来!_
    “那就好。”
    而此刻还在软塌下的唐听午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哽咽声。一干杀手身上毫不掩饰的嗜血杀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他们身上强大内力让整个书房都形成无形压力,再加上软榻下阴冷潮湿的空气和长时间匍匐造成的肌肉酸痛感,使得她几乎昏厥过去。她不得不张开嘴,来保证自己鼻子不会发出声音的同时呼吸空气。忽然手上传来粘腻的感觉,微微的还有些痒,她连忙触电一样将手缩回往身上猛擦,想将那带着腥味的液体擦掉。不想就是这一缩手,手肘碰上了软塌的木腿。于是刚想离开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软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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