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  第七章 冷雨敲窗夜未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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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胭脂斋的,只记得当时穿着单薄的中衣,任寒风肆意吹刮,任凭珠花钗环落了一地,摇摇晃晃的靠在了生冷的铁门上,望着天际微亮的月亮苦笑。
    隐隐约约的听到有可心低声的啜泣声,没过多久便见她小心翼翼的走出门外,脸上先是一愣,随后便在泪痕未干的脸上挂满笑意:“萧姑娘回来了?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奴婢还以为姑娘。”
    她一激动,泪水只往下钻。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心思理会,便抬脚进了屋,屋子里的案几上还放着一尊笑脸吟吟的观音菩萨,橘黄色的烛火透过宫纱罩子,照在披在观音头上大红的不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那个男人不断地索取的情形又在我眼前飘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便忍不住弯下腰干呕。可心忙不安的问道:“可是奴婢今日从内务府领取的百合香料,姑娘闻着不习惯呢。”
    说着便上前将案几旁边的香炉盖子打开,一丝丝百合味的香气在屋子里更是肆意窜逃,她忙用勺子舀进几撯灰将其熄灭,我淡淡转过身,喃喃道:“我要洗澡,洗澡。”
    说着,便掀开鸭青色氆氇的帘子,进了里屋。我坐在木桶里暗自发呆,可心一桶桶的往里提热水。丝丝热气开始使身体发福,手里的帕子沾了水竟觉得异常沉重,有一下每一下的擦着身体。到底该怎么办啊?如今最后一步险棋都已尘埃落定,莫非这就是怎么也于事无补的命么?说着便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嘴里便尝到一丝咸咸的味道。心中哀凉阵阵,久久挥之不去。突然一股自恼在胸中顿时堆积,抡起一耳光便死命的扇在脸上,一耳光一耳光,只知道脑仁被打的生疼,直到完全没有了直觉。
    手也渐渐没了力气了,眼眶里硬忍着的液体随着鼻尖一股酸意,终于如掉在布匹上的冬雨一般了无生息。心中一阵气闷,便将手中的帕子狠命的朝门口扔去。不料此时可心掀开鸭青色氆氇的帘子,帕子正从她眼角擦过落到了地面。她先是一愣,随后捡起帕子重新放进木桶,尴尬的笑笑:“姑娘自从梅园回来,火气大得很呢。”
    我呆呆的看着她,脸色又白变了红,又由红变了青。她也似乎发现了我的古怪,按着我的双肩,担心的问:“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啊。”
    她的声音越是急切,我越是觉得羞于开口。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便放声大哭,嘴里反复几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萧氏完了,姐姐也再无活路可寻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也被吓住了。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任泪水肆意横流:“可心,我今日去梅园,见到了一个人。我以为他是皇上,就任由他把我抱至废宫,做了那种事情。结果,结果。”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下了起来,不停地敲打着窗户,滴滴答答的,竟觉得心中一阵沉闷。
    我的声音忍不住颤抖,长吸了口气,继续哭道:“结果才却发现,他骗了我。他不是皇上,他身边的太监叫他王爷。今晚皇上抱恙,没有去梅园。他还逼我喝下汤药,否则再难走出废宫而难以让人知晓。”
    我猛然发现,她的眼神渐渐无了聚光,脸色变得惨白,就连之前握着我的手也不禁失去了力气,她过了许久才将目光回到我的脸上,喃喃道:“姑娘打算如何自处?”
    “自处?”我苍凉的笑笑,窗外的夜色渐渐退去光泽,一丝黎明的曙光在乌云处透了下来,竟然还能轻笑出声,“可心,你看天都快凉了呢。天亮了,太阳就要出来了,以前竟没发现黎明也这般美。以前在萧府的时候,我也会像现在这样等天亮,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等那个人出现,结果一等等了八年,他却在未出现在我眼前了。于是,我就不等了。”
    “姑娘,你快别说了。”
    她用手忍不住挡住哭的无措的脸。我却发现竟是有从未有过的轻松,伸手将她擦过泪痕,柔声笑道:“你哭什么?天一亮,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出现或许就是个错误,世间阴差阳错从未停歇。我没有办法啊,我萧子琴不认命还能怎么办呢?活着的时候因为家族兴亡而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死的时候便也是要为萧家做好打算。”
    幽深的目光透过未关好的窗户停留在了,窗前那颗被寒风吹得荡啊荡的枯树枝上,继续说道:“我若不死,一旦入选被发现非处子之身侍君,萧氏一族的活路便被彻底断送。如果不如选,萧家势必更加艰难。与其愧疚的过活,不如就此死了倒还干净。母亲便不会知道有我这样一个,败坏风俗的女儿。你也无需告诉她们什么,我死前会写一封遗书,皇上乃圣明之君,必不会难为了你。”
    “不,不可以。”她几乎是吼了出来,随后稍微顿了顿,便急声劝道,“姑娘若死了,萧家便真的完了。姑娘乃萧家唯一的成年女子,便再无任何亲戚姊妹了。留的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不如便放手一搏,才不致满盘皆输啊。”
    “已经输了,输了。”
    我喃喃道。
    她突然痛心疾首的问道:“那姑娘可否想过,姑娘的姐姐,家人怎么办?她们会伤心的。”
    “时间会磨平一切的。”
    “抹不平的”她竟痛哭出声,此时的她和平日里守礼知进退的她判若两人,她冷笑“奴婢以为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想竟巧走了眼去。姑娘当真以为萧夫人,萧大人送姑娘入宫,单为争宠么?萧家败落,姑娘能挣得一时荣耀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奴婢相信,她们想看到的是萧姑娘能平安终老。可怜天下父母心,姑娘竟也狠得下心。”
    此话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我顿时清醒,喃喃自语道:“对啊,我不能死。天无觉人之路,我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前面是火山刀海,都要趟过去。”
    眼神渐渐有了生气,忙拉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可心,你要帮我。天就要快亮了,我要好好准备,马上就要开始殿选了。”
    几年后当我遍尝世间人情冷暖,便不时回想,若是没有可心的阻拦,便不用在遭此一生劫难。她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的人生渐渐偏离原来本应平淡的轨迹。
    可心花了一个时辰为我打扮,当她将桃木梳渐渐地放在梨木梳妆台上,拿过旁边的铜镜找给我看:“姑娘,你瞧瞧怎么样?”
    我这才将目光落到了镜子中两晒微红的女子,镂空蝶形银簪斜插于发髻,旁边有一只扭珠海棠绢花陪衬。上身驼色暗花蝶纹单罗纱大袖衣,下衬平素稍留仙裙。
    便微微一笑:“很好。”
    天外的一丝曙光渐渐出现,整个宫廷都荡着如雷般惊响的击鼓声,殿试就快要开始了。不觉对旁边的可心温言道:“我们走吧。”
    她听了,便跟着我走出屋外,像正殿走去。长长的宫廊像是无止境的猛吹着,留仙裙的下摆便被吹得迎风飞扬。可心一路都没有在说话了,我手中死死的握着嫩红的软烟罗锦帕,走至重华宫,便抬眼看到四个太监抬着一架御撵缓缓走了过来,御撵上的女子娇媚浅笑,灵蛇髻上插着殷红并蒂莲形朱钗,闪闪发亮的流苏坠及耳垂,一袭桃红刻丝鹤纹花软缎褂子,整个人越发有了灵气。
    后有五个宫女低头随行,气派之大,不愧是穆丞相的掌上明珠。或许姐姐昔年景象如让这般羡煞旁人,眼看御撵就要过来了。我忙低下头让出道来,单腿跪地,以示尊重。可心也随我低头请安待御撵过去。
    不料御撵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的目光盯着鎏金的刻着祥云图案的御撵壁面。一阵轻笑好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起来吧。”
    我闻言便抬起头,见她用带着三寸长鎏金珍珠盖面儿的护甲的手撑着臻首,她那桃红刻丝鹤纹花软缎的袖筒里便露着一圈极其柔软的凤毛,随风飘动。眸若星辰流转不定,我顿时就愣了。上次见玉妃的时候,却从未发现她这般美若天人。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萧姑娘,你觉得本宫与你姐姐香妃相比,谁更胜一筹啊?”
    我顿时一愣,她竟将这般尖锐的问题抛与我。但想到还有殿选不宜耽搁过久,便含着笑镇定自若的答道:“玉妃娘娘貌若惊鸿,堪比飞燕合德之辈,奴婢望尘莫及。而奴婢姐姐香妃娘娘,如雏菊盛放,不喜争斗事事想置身事外,淡雅之情非常人可比。奴婢之于玉妃娘娘,香妃娘娘,都远不及不上。”
    我的回答她似乎很满意,用护甲壳抚了抚云鬓,掩嘴轻笑:“香妃为人放肆说话做事亦是不讨众人喜欢,想不到她妹妹倒还小嘴灵力,说话中听。”
    她的目光渐渐有了探究之意,话锋一转:“萧姑娘自知比不上香妃,也算有点自知之明。只是香妃不过如此,你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呢?”
    她的警告之意欲盖弥彰,我故收起对视的眼神,脸上一阵惨白,声音如蚊子般嗡嗡作祟:“奴婢,奴婢从未敢得罪玉妃娘娘。”
    不料她笑的更欢了,用皓白的玉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娇笑如花:“想不到姑娘胆子这般小,瞧把你给吓得?”
    此时从正殿的击鼓声再次响起了,预示着殿试即将开始。而玉妃却没有半天要放我走的意思,握在袖筒里的软烟罗绣花锦帕不禁收紧,玉妃抬眸望了眼天边那一抹渐渐扩散的红色光晕,嘴角上扬,慢调斯理的说道:“本宫还要回重华宫给皇上炖乌鸡汤呢,便不陪姑娘玩笑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她的眸光愈见深邃,锁在我的脸上,许久眼眸才浮出一丝笑意:“姑娘容貌不差,本宫便等着姑娘‘拔得头筹’的喜讯了。”
    说罢,便将玉手懒懒一挥,御撵便被重新抬起,向重华宫的方向走去。我忙回过神,紧赶慢赶的前往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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