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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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月色入户,洛紫华端着药碗来看君城,却见他倚在床头当真睁开了眼。
“我被追杀了。”
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洛紫华后背凉了一截,忙坐下来听他讲。
君城在清河镇查了一个月,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就在他快要放弃时,遇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皱皱巴巴的老乞丐,整日在城中转悠乞讨。君城见过他几面,每一次听到楚滟川的名字他都会慌慌张张跑掉。这不免让君城起了疑心,好不容易逮到那乞丐,还没开口问话,却见他发疯似的挣扎着向逃跑,最后实在争不过竟然跪下来不停地磕头:“这位爷,你放过我吧……让我安安生生活过最后几年……”
君城一头雾水,忙扶他起来,“老人家,楚滟川,您可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爷您也别找了,会死人的!”
“这从何说起啊?他不是死了吗?”
“楚家二公子……不,不是,他没死。”老乞丐吓得浑身哆嗦,拿手背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但知道他的人全死了,全死了!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什么?他是什么人?”
“他是鬼,是厉鬼!青面獠牙,谁认得他他就让谁死,他在那儿,不,在那!”白发老人伸着枯瘦的手指四处乱抓,“到处都是他……爷您快走吧别为难我了,他会杀了我的,剖开肚子掏心扯肺,他会杀了我……”
君城越听越糊涂,赏他些银子便离开了这疯老头。谁知倒真像他所说,索命的厉鬼很快显了灵,第三天君城便在街角见到了他的尸体,心肝脾肺洒得到处都是,一群野狗吃得正欢。
之后的几天君城过的也不容易,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像影子一样跟着他,稍有机会便展开攻击,而且个个武功高强,若不是君城轻功略胜一筹,怕远不止被封了穴脉那么简单。
“这么说楚滟川还真没死。”洛紫华仰面躺在椅上,看着房顶的麻点发呆:“也好,既然当年那一杯毒酒没要他的命,那本王就亲自送这只孤魂野鬼回地狱。”
“王爷,您还让我查白银的身世。”君城刚要说什么,便被洛紫华一个手势制止。
“我不想知道他的事。”说着他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喂君城喝下:“先治你的病,你身子现在还很虚弱,需要好好调养,我叫丫头在碗里放了冰糖,尝尝还苦不苦?”突然他动作一顿,慢悠悠说道:“枫儿啊,你还要在外边站多长时间,不进来看看吗?”
门外的月汝枫心里一惊,刚要进去,却听得背后“嗖嗖”两声风响,她抬手一接,是两发暗器,尾巴上挂着一张字条。
“飞凰林,楚滟川。”
月汝枫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房内的君城,咬咬嘴唇,翻身跃上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中。
飞凰是一处竹林,传说林间曾栖过凤凰,但如今鬼气森森,让人不由脊背发凉。
林心有几棵竹子抱成一团,扭曲了原本笔直的身子,看上去怪异又有些滑稽。竹下果然站着一个青衣男子,诡笑的狐狸面具扣在脸上,只能依稀看到面具下一对妖娆的桃花眼。
月汝枫小心翼翼的挪步过去,两人皆在试探对方的内力,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最后还是月汝枫沉不住气先开了口:“你怎么才来。”
“要怪就怪你的鸽子飞得太慢。”青衣男子没好气的抱怨道:“你找我来,是想治君城的病?”
“你来晚了,他身子已无大碍。”
“你就不想问问,是谁封了他的穴道?”
月汝枫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动的手?”
“我才不会为了武功那样粗浅的人自己动手。”青衣人笑的愈发猖狂:“浮屠圣人黎千秋你记得吧?小时候他教过我一招,即使武功再平庸的人用了也能像老江湖一样点穴。”
“将银针淬无血散推入穴道,即可使人昏睡,且疮口无任何红肿异样,门外汉不论如也看不出端倪。”月汝枫冷冷一笑,“哼,你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幸好白公子聪明,识破了你的诡计。”
“不打紧,就是他不多管闲事,我也会救你家夫君的。”青衣人转过身来,狐狸面具在月色下狰狞而狡黠,“我真是糊涂,怎么这么轻易就要杀他,他活着,我也能利用他得到有关‘笑忘’的消息。”
“你找‘笑忘’干什么?”
“我知道,你也在找‘忘’。”面具下一对桃花眼百转风流,却危险的让人心惊胆战,“当年我爹养了‘月下’,也自然养了‘笑’与‘忘’两只蛊来克它,只是这两只蛊与‘月下’不同,不会给宿主太大的痛苦,反而可以克百毒。但身负这蛊却会危及性命,最多只能活二十年。如今身有‘笑’与‘忘’的两个人都在找‘月下’,所谓‘三蛊相杀,唯有一生’,意思很简单,只有‘月下’与‘笑’或者‘忘’结合在一个人体内,两蛊相杀同朽,那人便能捡回一条性命,而失去蛊的那个,不出三天自然会死去。而‘笑’,就在枫儿你体内,对不对?”
月汝枫目光有些惨淡,无可奈何叹道:“不错,我是在找‘忘’,现在我还不能杀洛紫华,就只能杀了要与我争的那个人。”
“不错,你与付颜做了交易。你助洛紫华来赤练,就是为了让他谋反,搅乱这天下,那时付颜篡位,替楚钧平反昭雪,也将‘月下’给你,可是这样?”
“楚滟川,当年洛怀远害死义父,将叛国的罪名强加在他头上,如今四海皆知楚钧勾结反贼死有余辜,你爹的冤屈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月汝枫声音有些嘶哑,眼泪缓缓从脸颊滑落,“我拼了命想要活下去,助付颜即位给爹爹平反,可你呢,你就真的……”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你怎知最后的赢家不是洛紫华?”
“他可是你的仇人,你……”蓦然一阵清风吹过,那抹翠色也在风中飘散开去,月汝枫回头一看,是君城寻了过来。
“刚不是在门口吗,怎么一个人到这来。”君城轻轻在她肩头披了件衣裳,又捧起她的脸,小心揩去那行微凉的泪痕,“怎么哭了?”
“没什么。”嘴里这么说着,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倒在他怀里,不可遏制的哭起来:“我还以为……还以为……”
君城低下头替她擦眼泪,心疼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以为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别哭了,乖。”
一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涌上她心间,她在这人间兜兜转转渡过了十九个年头,哪里也不是她的家,哪里不是她的归宿,她就像个过客,漠然的走过很多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对很多事都已经看得淡薄如水,本以为早已疲惫的心不会再生波澜,但就这轻轻浅浅的一句安慰,竟击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君城,你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君城拉过她小指,笑如春风暖意盎然,“我们拉钩,只要我活着,绝对不会离开你。”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那么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要前进,那该有多好。
面前形容消瘦的少年就这样深情的挽着她的手,给了她谁也给不了的依靠,不论能不能永恒,都是她一生的回忆。
曾经的很多东西都已经今非昔比,几乎所有的依恋都成为了岁月长河中的一缕尘烟,就连楚滟川,他也再不是过去那个心无城府天真烂漫的楚二公子,他已经死了,死在一场焚天的烈火中,现在活着的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厉鬼,被仇恨和绝望折磨的体无完肤。
不过关于他的事,洛紫华也并未再细究什么。抚成王潜逃至赤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都,皇上连夜命南玄王上官宏前去讨伐叛贼。这老谋深算的大将军让洛紫华着实烦透了心,很快便将楚滟川的名字忘到九霄云外。
这场仗一直打到十月中旬,赤练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地势险峻,如此耗来两军士气都有所衰减,南玄王驰骋疆场数年,从未见过洛紫华这么能拖的对手,但除了骂这地痞流氓太难应付,他也别无对策。
就在双方都稍作休憩后的第一战前夕,洛紫华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去找白银麻烦。
“大半夜点什么灯,快给老子过来睡觉!”
这么一吼吓得白银手中的书卷都掉了下来,看王爷心情不好,他忙识趣的吹了灯滚到洛紫华跟前,“是是是,马上睡马上睡。”
察觉方才失态,洛紫华又别别扭扭抱过他赔不是,“最近火气有点大。”
“在下知道,知道。”
“明日一战,你看我们胜算有多大?”
“孙子说‘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明日之战,我们大可佯败将敌军引到城外的九尺谷,这谷易进难退,就是所谓的‘挂’地。只要我们提前设下埋伏,将他们困在里面,上官大人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撤不出去,到时我们大可瓮中捉鳖,一举将他们拿下。”
前几次场仗白银一直默默不语,始终是习年与君城两人出谋划策,如今听他这么一讲,着实让洛紫华刮目相看。
开战之日,洛紫华亲自领兵上阵,一袭乌甲红袍,长发在风中翻扬如旗,像极了当年雄姿英发的老王爷洛阳。
“上官大人,别来无恙。”
话音刚落,战角四起,空中风云叠涌,破碎的土地上刀枪争鸣,两军将士杀成一片。双方势均力敌,很快便陷入了苦战。洛紫华见时机已到,忙勒马转身,令诸将撤离战场。
“这就想跑?给我追!”
靖军势如破竹,一路追杀进入了九尺谷。这谷也确实易进,浩浩大军不出半个时辰便全部涌了进来,可哪里还见赤练军队的踪影,谷里荒草遍地,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让人心声忌惮。
“缩头乌龟,有种你站出来较量!”
骤然朗朗笑声响彻幽谷,似乎四面八方都传来洛紫华的声音:“我不与你较量,自会有接待你的人。”
话音刚落,幽静的深谷顿时炸开了锅,到处都挤满了赤练的将士,战角震天,上官宏见势不好,忙领兵撤退,可无奈九尺谷地势诡怪,岔路繁多,靖军很快便支离破碎,纷纷自入绝境,晕头晕脑的丧命在赤练将士刀下。
“完了,完了……”
就在南玄王自暴自弃之时,有谋士上前提醒道:“将军你看,那赤练叛贼之所以晓得咱们弟兄进了那条道,都是因为他。”
南玄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谷壁横着一块巨石,巨石之上是一架战车,而车中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白银。
“原来是他在用旗子发号施令。”上官宏冷笑,转身命令身后的残党:“射杀军师。”
“射杀军师!”
弓手齐齐举箭,冷锐的锋芒正对这那少年心口,“嗖嗖”几声射了出去。
“白银……”带兵藏匿在洞内的洛紫华见状,忙飞身冲上峭壁,一把抱起白银躲过了射来的几支暗箭。“你没事吧?”
“王爷小心!”
洛紫华慌忙拔刀抵挡,可无奈为时已晚,一支毒箭“嗖”的一声正中他膝盖,他顿时感到腿上一阵酸软,随即跪在了地上。
“幸好不是要紧的地方……王爷,王爷你怎么了?”白银眼看他慢慢趴倒在地,不禁心头一寒:“这是什么毒……王爷王爷你醒醒!收兵,君城快收兵!”
出乎众人意料,洛紫华中了这毒,脸色不白不青,也并未高烧不退,脉象平稳气息顺畅,就好像睡着一样,让城里所有的郎中都感到蹊跷。
他就一直这么昏迷了两天两夜,白银守在他身边,不吃不喝,转眼便憔悴了一截。
第三天中午他终于醒了,但就好像失忆一般六亲不认,白银去抱他,却被一把狠狠推开。
“你别过来,别过来……”
“王爷,是我,你不认得我了?”在场的几人也一一上前问他,但结果都是被拒之千里。
最终还是白银胆子大,上前不由分说点了他穴道,将两指放在他腕侧替他把脉。
和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问他:“怎么样?这是出什么事了?”
“是浮屠圣人的毒。”
“黎千秋?”月汝枫脸色一沉,恍然大悟道:“‘拂尘’,是‘拂尘’,这毒能蚀人心智,让人变得……变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