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喋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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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在皇后宴上朕没看清楚,现在这么一瞧,你还真是生了副好皮囊,怪不得朕那侄儿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白银扬起脸勉强笑了笑,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在疼,就算是野草转世白大仙也活跃不起来了。
    洛怀远亲自问了这大仙整整两个时辰他究竟将常湘藏在何处,可他的嘴比洛紫华硬百倍,被狱卒折腾的遍体鳞伤,却还是一口咬定不知公主下落。
    “有幸被九五之尊的皇上审问……真是白银前世修来的福分。”
    洛怀远再无耐心与他周旋,转身坐了下来,命左右捧出一只翡翠盒子:“这白玉鸳鸯耳环是洛老王爷洛阳交给朕保管,让朕送他未来儿媳的,现在朕将它赐给你,你可得好生保管。”
    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付颜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意,低眉请命道:“微臣愿为君分忧。”
    洛怀远摆摆手算是同意:“那就由付卿家审吧。”
    白银瞳仁一缩,眼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不由开始冒冷汗。
    “付大人……”
    “手下留情”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一股辛辣的水柱便从头上浇了下来,付颜拿着酒壶,慢腾腾向下倒着,甘醇的液体一滴滴灌进他领口,将斑驳的伤痕渍成玫瑰红色,简直惨不忍睹。
    白银在心里默默数着羊,好不容易熬到酒壶空了,可付颜并不准备就此放过他。
    “这白玉鸳鸯还真是纯洁如雪,正配白公子性格。”付颜眯起眼,轻轻捻起他单薄的耳垂,惋惜道:“可洛老王爷不知道,他儿子好男色,喜欢的人偏偏没有扎过耳孔,不过不打紧,我来帮你。”说着他将那对雕刻成鸳鸯模样耳环从翡翠盒子里取出,捏住尖锐的针头狠狠刺进白银耳垂,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了出来,将那无瑕的白玉染的殷红。
    “你是不是喜欢洛紫华?”
    “王爷风流俊赏玉树临风,在下自然喜欢的紧。”
    付颜伸出食指勾起他下巴,对上那含笑的桃花眼,声音冷冽如冰:“可他不会爱你。下九流的贱胚子,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所以在下有自知之明,从不给王爷提鞋,只——侍寝……”
    “来人,来人!”付颜恼羞成怒,一把将那酒壶摔到地上:“他喜欢你什么,是不是这把琴技?给我夹断他的手指,我看他拿什么弹琴!”
    夹板扣到他手上时,白银还教那初出茅庐的小狱卒:“你这样用力太快,要慢慢来,不然那刺进骨头里的疼痛和恐惧都会减上几分,就你这样也能在付大人手下干活?”
    疯子,这简直是疯子。
    付颜一把推开那狱卒,冲上前去,一手拽过白银头发,满意的听着他的失声尖叫,又用力扳过他脸颊吻了上去,肆无忌惮地噬咬着他的舌尖牙床,鲜血顺着他唇角缓缓滑落,在瓷白的颈上绘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还摆着一副死人脸,给我笑!”
    白银只好装出一个很假的笑,却见付颜一耳光掴了过来,冷不丁点了他笑穴:“你这种人不是应该最擅长虚情假意么,还用得着我教?”
    朗朗的笑声顿时响彻刑房,看人脸色过日子的白银很少笑得如此放肆过,一时竟岔了气,生生呕出一口鲜血,但还是停不下来,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硕大的鸳鸯坠子扯着他耳垂,摇摇欲坠。
    “我……哈哈付大人饶命……”
    “我恨你。”
    恍惚间付颜竟脱口而出这么一句,他恨他什么呢,卑微,堕落,还是不知廉耻?
    他只恨他,敢告诉洛紫华自己的心。
    白银依然笑着,青丝飞散狼狈至极,那对澄澈如水的瞳仁里映着一张张狞笑的面孔,他们不是人,是野兽,是厉鬼,来夺走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依朕来看,你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洛怀远揉揉眉心,如梦初醒般说道:“洛阳虽死,可洛紫华的母亲却还在京城,只要封了城门,挨家挨户的搜,不信找不出她。到那时以此威胁,不信洛紫华不让他招。”
    “不用挨家挨户。”付颜眉峰一沉,意味深长道:“难道皇上真以为,烟雨楼的水会比他王爷府的好喝?”
    邹老板,邹月如,本就是扬名天下的易容师。
    “洛紫华,若你把常公主带回来,朕不杀你娘,婚礼重办,一切既往不咎。”皇上站在牢门口,悠悠然道:“现下烟雨楼已是重兵把守,但你放心,你回来之前没人敢让你娘受委屈。”
    洛紫华从草垫上下来,长长打了个呵欠,迈着大步走到皇上面前,浅浅笑道:“本王那男宠怎么样了?你们玩他时可别太过分,他在白水一战中已经留了病根,万一被你们玩死了,又连个收骨的盒子也没有,三更半夜觉得冤屈找我怎么办?”
    洛怀远眉头一紧,厉声嗔怪起来:“你是洛家的人,是皇亲国戚,和那种市井无赖厮混,传出去岂不是丢我皇室的人?”
    洛紫华笑弯了腰,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皇亲国戚?得了吧,我也就是个地痞流氓,只是流氓也有向善的时候,怎么也得趁我还活着,给那小王八戏子找个棺材住住。”说着他还嘲讽般朝上行了个佛礼,满口善哉善哉装的像模像样。
    “你……”
    “罢了罢了,我会去找公主,马上就去。”洛紫华摆摆手,整了整身上揉皱的螭纹锦服,一副势在必得的气概。
    其实他也不知道姓白的那混帐把公主藏在什么地方,带着君寻都快把卞梁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不见公主踪影。正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宫里来了个小太监,说是收了白银的钱财,替他捎个口信。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话音刚落空荡荡的胯下就挨了洛紫华一脚,那小太监羞的面色通红却不敢还手,只得听他大发雷霆。
    “简直混帐到家!什么时候了那兔崽子还说这种话,要我陪他摘菜玩吗?”骂到一半洛紫华突然停了下来,慌忙翻身上马:“君寻,我们走!”
    窈窕淑女,关雎,好个关雎。
    关雎者,鱼鹰也,正巧那江南来的馄饨铺老板,名字就叫余应。
    白银有幸在公主婚前见了她一面,就在这小小的馄饨铺子。常湘虽贵为公主,却半点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温柔娴淑,和那前来招呼的年轻老板余应一见如故,谈了几句竟生了感情,硬是求白银将她藏在这里,说什么也不肯走。
    “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愿意一个人承担,白公子,你也莫要笑我,爱情这东西,不论门当户对,不论相识年月,爱上了便是爱上了,无因无由,不问终果。”
    白银是在意识恍惚间想起她说的这么一段话的,剧烈的疼痛侵蚀着他所有的自尊,不知身在谁的怀抱里,也不知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地狱,可眼前就是反反复复重现着当日倔强单纯的女子那一袭红装,像一团焚林的烈火,燃尽了一生执着与坚贞。
    想着想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化作了幻影,一滴清澈的泪珠从他眼角缓缓滑落,不知是为自己命运的颠沛流离,还是为那异国女子悲哀的一往情深。
    可洛紫华到底还是没有救得了她。
    他推开门的一刹那,余应竟挥着大刀看了过来,洛紫华猝不及防肩上正中一刀,血顷刻间喷薄而出,悉数溅在年轻老板早已失了神采的脸上,比地狱走出的厉鬼还要狰狞。
    “狗官!昏官!她有什么错,你杀了她,她有什么错!”
    尖锐的指甲抠得自己满脸血痕,最后竟将眼珠都生生抠了出来,血淋淋掉在地上,直瞪着洛紫华,“我要你偿命,要你偿命!”
    说着又一刀劈来,洛紫华一把夺过锋芒,反手刺入他腹中,鲜血迸的三尺高,将地面染得一片猩红。
    “多年不见,抚成王长进颇快。”
    背后俄然传来阵阵掌声,洛紫华回头望去,只见付颜一身翠色长衫,折扇轻摇无比悠哉:“不知王爷杀公主时,也这么干脆利落。”
    洛紫华一怔,随即向屋内望去,只见常湘倒在一片血泊中,颈上一记刀伤已经发黑,想必是有人暗杀了她嫁祸给洛王爷,想借余应之手除掉他。
    “付颜……”
    “常湘一死,月氏来犯,那时天下大乱,龙椅不一定就属于你洛家。”
    “娘……我娘!”洛紫华惊慌失措的冲出门,“君寻,去烟雨楼,快去救我娘!”
    城中早已是一片混乱,条条街上都贴着通缉抚成王洛紫华的告示,在人间打马而过,那感觉像是经历了几百个轮回,王府陷在一片火海之中,贪婪的火舌舔上门口的鎏金大字,满身是血的尸体被肆意堆在台阶上,洛紫华还能依稀辨认出,那是老管家孙杨,自己小时候还嘲笑过他的光头,那是厨子宝源,自己吃他做的饭已经十几年了,还有奶娘,宝丫头,孟先生……以前个个都是微笑的模样,现在沾了血,被裹在重重叠叠的昏腥中,简直惨不忍睹。
    烟雨楼已经空了,满地焦灰铺了他一脸,坍塌的废墟下压着一个熟悉的身形,洛紫华一步一驻走上前去,膝下一软跪在了她面前。
    “娘……”
    满是血污的人皮面具已经被撕去,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展现在他眼前,琥珀色的眸子还大睁着,望向厅堂入口的方向,仿佛在等她心爱的儿子来,摇扇说上一句:“老板,上壶开水。”
    洛紫华将她抱在怀里,伤到深处竟一滴泪也落不下,只能轻轻合了她的眼,就这么久久的望着,一言不发。
    邹月如一生爱清清淡,即使是嫁给了家财万贯的洛老王爷,也不愿与他一起
    享那份荣华富贵。她一个人接手了烟雨楼,乔装打扮,过自己原本的平静生活。可洛紫华那是年岁尚小,舍不得娘亲,便天天来这楼里见她一面,对他来说邹月如是一寸难舍的依恋,更是他与老王爷一生都无法偿还的亏欠。
    “洛大人,您那手下君寻还真是个榆木脑袋。”
    身后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这次月汝枫只穿了一身轻便的男装,青丝高束在脑后,虽然未施脂粉却仍是一副倾城之容。她将一只信鸽放在洛紫华身边,抱怨道:“都劝过他了,洛怀远特派把手烟雨楼的精兵,他敌不过,可那木头不停,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要不是我救他,他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还有君城,大人,您要他去江南查白公子的破事,他就只带了这只鸽子去,如今鸽子回来了,他却杳无音信,你倒是给民女个交代。”
    “银呢。”
    “他?我可是拼了这条小命才从牢里把他救出来,可他被点了笑穴,我又不会解,在这么笑下去,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月汝枫卸下腰间的佩剑递给他:“所以你也别再这儿女情长了,现在局势虽不利,但也不算全无生路,我在城门口备了两辆马车,你带白银走上路,我带君寻走下路,我们赌一把,去赤练找个安身之地。”
    “我不去,哪都不去。”洛紫华低下头来,如情人般温柔的替邹月如整理着已经散乱的青丝,“我不能让她再一个人了。”
    “抚成王,抚成王在那!”
    坍塌的门楼下冲进几个商贩模样的年轻人,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上还沾着猪油,映上几人狞笑的脸,让本来就晦暗的废墟多了几分阴森鬼气。
    听他这么一喊,楼下涌入的人多了起来,月汝枫恨铁不成钢,翻身跳上窗子,回过头喊道:“要死你就拉着你那倒霉的男宠下地狱吧,本姑娘不奉陪了!”
    走到这一步他倒也坦然,默跪在地上仰面朝天,云淡风轻的笑着,笑自己作恶多端人心所背,笑这十丈软红人心欲壑,笑凡夫俗子为名为利为钱为权去贪去嗔去痴去恨,而这一切,都不再与他相关。
    刀锋就在眼前,差一寸,差一寸就结束了。
    骤然鲜血飞溅,洛紫华拔刀,见血封喉,动作利落决绝。
    死亡并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名词,真正的可怕,是再不能拥他,说这三千繁华锦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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