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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六,丁亥。大利北方,忌冠笄,宜修坟。
    荒山冷月,霜寒露重。
    “兄弟们,抓紧赶路啊,天一擦亮,我们便能到家了!”常九是乾坤镖局的趟子手,副镖头殷为野的心腹。“隔日就是总镖头的七十寿辰了,大家加把劲啊!”
    乾坤镖局虽然不是什么气吞山河的大镖局,但多年经营倒也有些气候。这趟走的是暗镖,保得是令人眼热的红货。总镖头贺大乾已经老了,自前年腿受了伤,就多留在家含饴弄孙,凡有难走的买卖总是让女婿殷为野出马。这一路腥风血雨,委实是艰难。故而顺利到了地头交完货,殷为野心里一松懈,当日便有些喝高,回程的速度也慢了许多。此时殷为野交代了常九帮忙吆喝一班弟兄连夜赶路,怕错过了局主大寿,总是不妙。
    这个季节,正是秋意渐浓,夜晚多有寒意,却不会太冷。此处已是洛阳郊外,乾坤镖局的镖队为抄近路,走的是坟道。曲折小径上,总令人有种阴风徐吹之感。头顶的月亮又偏偏圆得妖异变形,模模糊糊一层光晕附着,乡间多称为毛月亮,这种日子易撞鬼。
    走镖最信鬼神忌生死,众人此时心里都有些发毛,气氛闷滞无人愿开口,一路上的人声只有那沙沙的脚步声。
    “常哥,你看前面,是人是鬼啊?”跟在常九身边的是小板牙,刚刚出道没多少日子,平日里虽然胡吹大气,到底年轻没经过世面。重重夜雾中隐隐只见前面一团墨黑中白乎乎的一个点挡在路当间,也不知是个什么,小板牙心里怕的厉害,壮了胆子问道,“常哥,别是惊了什么歹东西吧?”
    “别胡说!”常九也有些毛,但是今夜不知道为什么雾重难辩,视线只及眼前,睁大眼张望了下,故作不在意道,“许是谁祭拜落下的东西,别自己吓自己!”
    小板牙让常九呵斥了两句只得噤声,心里虽骇得厉害,也只得嘴里喋喋不休咕哝着两句给自己壮胆。
    众人又行一段,但见那白点越变越大,渐渐显出了人的形廓,一直留意着那白点的小板牙不由惊叫一声,“真是个人!”
    这下,本没有注意的也都抬头去看,果见前面不但有人,还是个男人。
    “喂,那边的,大半夜你在这坟堆里发什么癫?”前头已经有脾气暴的先嚷嚷开了。常九不自觉皱了皱眉,荒坟遇怪人,非是吉兆。
    此时殷为野已经打马上来,低低问了常九一句,“什么事?”常九抬手一指,殷为野顺着望过去,也是一怔。
    夜已深,凄迷十里雾,鸦啼如泣。
    断碑颓土间,有一人素服白衣,执灯而立。
    殷为野下马上前,作揖抱拳道,“这位兄台,在下乾坤镖局殷为野,带众兄弟路过此地,还望行个方便。”
    那白衣人眼鼻处罩着半块铅白面具,只露出秀美的唇形微微一弯,搭在手柄上的五指修长,保养得如女子般秀巧。他将灯笼举至眼前照了照,细声慢气地问道,“乾坤镖局?”
    镖旗迎风招展,斗大的字,当然是乾坤镖局。
    “喂,前面的小子!”镖局最豪勇的汤大年见不得几个管事畏畏缩缩的客气样,当下一步上前,大咧咧的开腔嚷道,“不管你是人是鬼,识相的就让开道。不然,是人的老子让你开瓢,是鬼的哥哥们送你个迷路鬼回你娘的坟头吃奶去。”说罢自以为得意,一叠声的大笑,谁知同伴响应寥寥,他自觉无趣,只得讪讪收声。
    “这位兄台……”常九拦住身边弟兄,此时他已看出对方是人非鬼,上前一步讷讷道,“都是深夜行路,还望行个方便……”谁知那白衣人人并不答话,却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常九心头没来由觉得一凉。
    风吹灯影动,白衣人手中的灯笼上只画了半幅的无头仕女,被烛光一照更显森然之相。
    那白衣人看似走得极慢,眨眼却已到殷为野眼前。他落足无声,姿态安怡闲雅,似乎此处不是荒坟枯冢,而是文人赏月吟诗之雅集。
    气氛愈加森冷。
    “小子你找茬!”汤大年不知是慌还是惧,他烦闷难消便去举刀,是人是鬼,先砍再说。
    “小心!”常九先喝,他心字尚未出口,汤大年尤刚念到找字,众人眼前已一片血色,一物旋着自眼前飞过。
    茬字音落,汤大年庞大的身躯轰然到底。
    飞出去的是头颅,溅出来的是血。
    斗大头颅,汤大年的头颅;殷红血箭,汤大年的血。
    在场无不悚然。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一人看出那白衣人是如何格杀汤大年,其出招之快,实乃平生仅见。
    月下男子,仍是白衣胜雪,衣袖都不曾掀起半分,全然看不出他刚和人动过手。
    “敝局简陋,无以为敬,出门在外又多有不便。有扰前辈雅兴,还望此处行个方便,改日定备薄礼赔罪。”殷为野又惊又怒,却也知无力回天,他到底老于江湖,心里如何暗惊,面上却不敢失色。之前见对方十指修长指甲齐整,骨节纤细如女子,早已揣测此人若非用剑高手也必然精于暗器,却绝未料到来人武功竟高深莫测至此。“以前辈功力,自然不会将似我等这种小小镖局放在眼里,小的们若有得罪之处,殷某在此代为致歉。”语毕便是一揖到底。
    “殷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男子嘴角勾出个弧度,漫然笑应道,“昔日故人,特来取当年所托镖物。”
    殷为野先时不解,继而惊怖,大喝道,“是你!”话一出口,猛然举掌袭敌,双掌即刻平推。他练得是千佛万宗手,掌影交错间,虎虎生风。
    白衣男子却是从容不迫,身微仰,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后倒掠而去。无论殷为野掌风如何翻飞,始终距离他身前灯笼半寸之地。
    掌风掀动白衣人长发,面对满目掌影,他只出一掌,一掌便正击殷为野胸前空门,哂然叹道,“不识好歹。”
    砰一声,殷为野倒退半步,尚未感知胸口疼痛,他身后数人突然倒飞出去,血溅三尺,生死未卜。
    “隔山打牛?!”殷为野愕然,他来不及反应,白衣人已再度欺近,掌心一翻一吐,殷为野立时胸骨尽折,整个人弓起骤然斜斜弹飞,口中鲜血似泉水喷涌,身体眨眼重重砸在地上。
    “我和你拼了!”常九双目眦裂扬鞭抽过来,鞭势正满,白衣人仅扬袖,如蝶翼翩跹,似有线自他袖中飞出。月晕反照,光随线弧摆动,如有点点星光起落。
    “啊!”齐声惨叫,四周倏忽复归死寂。
    九节长鞭重击地面,眼前似犹见影在,再一凝神白衣人却早已消失无踪。常九不敢回头,却不得不回头。他怕死,那一刻,他只知道,他很害怕,但是他更怕他身后已经没有活人了。
    “我不杀你,有句话要你带回去。”白衣人的声音在常九身后,他轻笑,吐息极近,如蛇贴在脊梁上滑行。“转告贵局总镖头,所匿旧物,隔日来取。”
    常九脖子僵硬,似无形中有只手一点点把他的头掰过来,他终于转过身,只见身后肢体离碎,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头颅散乱一地,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好自为之。”虚空中,那男子的声音如梦魇传音入密而来。
    常九难以克制,陡然高声尖叫。
    夜更深,似噩梦未醒,长夜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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