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蛰龙惊眠,啸动千山 第七十二回: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7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第七十二回: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那人抬起眼眸,注视他道:“杜公子觉得这番计划如何。”
木风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喃喃道:“疯子……疯子……”
见对方甚是不以为然,木风沉下脸来,道:“茧人大军能否阻止蛮夷入侵,暂且不论,但这些人未曾上得战场之前,无非便是高昌国的良民百姓,袁天罡在欺骗、利用他们的同时,可曾想过他们亦有父母妻儿,他一番打算,便要使成千上万的人失去儿子、丈夫,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疯子么!”
那人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这样做,并非是出于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护卫天朝的大好河山。”伸手在案几上重重一拍,他的双目之中,闪射出透骨的沁凉:“你不知靖康之耻,也不知亡国之痛……”
见他脸色转为阴沉,木风皱起眉,听他继续往下说。
“靖康元年,因宦官作祟,蛮军突入开封,俘宋徽宗、钦宗二帝。十二月,开宝寺火,虏索国子监书出城,次年正月,虏索玉册、车辂、冠冕一应宫廷仪物,及女童六百人、教坊乐工数百人……”
那人覆在案几上的手微微收拢,五根手指,似要抠进桌面里去,木风听到对方说到此处,呼吸一紧,拽过他的衣领道:“你说宋帝被俘!?”
那人眼神暗了暗,就这般前倾着身子,往下说道:“蛮军攻陷汴梁,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上辱皇室,下掠百姓,有不从者,以箭镞贯穿咽喉,曝尸野外,再有不从者,刺以铁竿,悬挂城头,流血三日……”
蛮军兵临城下,百姓流离失所,皇城沦陷,血流千尺——木风越听越惊,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这样一座满布疮痍的汴梁城。他对赵家本无好感,天下易主,他拍手称快尚犹不及,自不会予以半分同情,但大宋皇帝由汉人来做,和由蛮夷还做,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俗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蛮子皇帝,怎会善待汉人百姓,即便他存有一念之慈,不将汉人赶尽杀绝,可沦为亡国之奴,焉有尊严苟活于世,日后,他岚山阁的弟兄出门在外,难道还要对蛮子弯腰屈膝,俯首称卑?
手中提着对方衣领,木风眯起眼道:“攻入开封的,可是辽兵?”
见对方摇了摇头,他再又问道:“难道是西夏?”
那人自嘲般笑了两声:“……是北面的女真族。”
女真族?宋朝兵力鼎盛,却败在区区几万女真人的铁蹄之下?松开对方衣领,木风问道:“你所言句句属实?”
那人理了理衣领,在扶椅中坐了下来:“我骗你,又能捞到甚么好处?”
木风扫了他两眼,只见他神态安逸的煮水品茶,真个瞧不出半分端倪。想了想,在桌子另外一边坐下,道:“孰真孰假,倒还真不好分辨。”
那人大方的摊了摊手:“杜公子有任何疑问,大可提出。”
自被俘至营地开始,木风就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感觉令他心中大为不快,端起杯盏,不疾不徐的吹凉茶水,乘此机会,考虑起事情的始末。
这人的叙述虽说有些荒唐,但确又令人找不出疑点,只是听到现在,心中总感觉有丝异样,究竟是哪处……
茶水一点一点凉透,脑中的思绪,也随着茶叶渐渐沉淀,他支着下颚的手缓缓覆到唇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就在对方等得微有不耐,准备继续往下述说时,那双狭长的凤眸倏然闪过一缕精光。
“这些事关乎于袁天罡的诸多隐秘,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
正值深夜,万籁俱寂,月亮隐在层层黑云之后,山谷中幽暗一片。
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渐地,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队伍,悄然出现在树林深处,他们身披轻甲,肩裹黑氅,人数虽然不多,却均是行动敏捷,步履奇快。
如此行了数里,云层散开,月光洒在先行者手执的一面大旗上,鲜明的‘纥’字,迎风抖开,猎猎飞展。
这支回鹘军队在黑夜的掩护之下,暗没声息的翻越山谷,淌过溪流,靠近了辽军大营。
这时,他们距逾营地大门,仅余三里。伏在暗处,观察一番之后,领头人向身后比了个手势,众人得到命令,从腰间抽出刀刃,往周围的草丛里一阵猛刺,由此探路,渐向前行。
愈往前行,草木愈加繁茂,走在前方的士兵一刀扎进草堆,冷不防惊动了几条游蛇,挥刀砍毙,忽然头顶上,树叶哗哗乱响,从中掉下许多手腕粗细的黑蛇,其数之多,真如落雨也似。
不止如此,就在众人纷纷避让之时,周边的草丛里,又游出数十条体型更大的黑蛇,呈包围之状,向众人靠拢而来。
高昌王治军甚严,组成这支突袭队的,又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悍将,逢遇险情,虽慌不乱,便见他们行动一致的卸下披风,兜住头脸,这才举刀向头顶挥砍。
密林之中伏有鳞虫走兽,理应当然,但来势猛恶至此,却也从所未见。领头人撮唇一啸,众人忙即聚起,一面砍落黑蛇,一面警惕四周。如此过得半晌,地下的蛇尸已铺了厚厚一层,群蛇的来势,却依然不减。
就在众人觉得气力渐竭之时,忽闻一阵浑厚的号角声,自三里外的大营中响起,紧接着,对面的山坡上,竖起了一面辽军大旗,旗下,赫然是数百名手执弓弩的士兵。
前有蛇患,后有伏兵,此时的回鹘军队,无疑是腹背受敌。
领头人向后一摆手,众人慢慢退到树后。
‘啪’地一声,一支响箭划破长空,钉在了树干上,随之,更多的箭矢从对面的山坡射出,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回鹘士兵虽说训练有素,但一来要驱赶长蛇,二来要留意空中箭矢,如此情况之下,自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不多时,便有多人挂了彩。
领头人见情况不妙,向身旁几人使了眼色,那几人边打边退,渐渐从左路包抄,去向辽兵占领的山头。接着,他又侧过头,吩咐数人自右路突袭上山。
将一切部署妥当,他安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对付空中来矢。
辽军使用的箭矢通体乌黑,在黑夜中极难辨认,只能借由月光反射在箭镞上的些微银光,来判断具体位置。
领头人挥刀砍毙脚边的黑蛇时,发现迫近身前的几点银光,突然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只当是箭矢后劲不足,才半路坠地,他怔了怔后,便再未放在心上。
倏然,一条黑蛇从树旁窜出,张口咬住了他的腿肚,他暗呼糟糕,立即挥刀砍毙,但蛇毒已然入体,小腿上渐渐没了知觉。
毒素很快向四肢蔓延,手臂犹如灌铅一般,再难挥动刀刃,眼见一支响箭迫到眉睫,他紧咬牙关,生生挨受。
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熟料箭矢在距离自己三寸开外时,忽然顿住,这情况,就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旁牢牢捏住了箭杆。
但这无疑是不可能的。
‘嗤’地一声,箭矢在空中爆开,成了粉末。
身旁几名同伴见他遭遇蛇咬,赶忙跑来相助。领头人死里逃生,却更是心惊,刚才他分明看见,敌方射来的那支箭矢,被从旁而来的另一支箭矢,给穿了膛、破了肚!
由此可见,在他们身边,还潜伏着另外一队人马,其身手,比之辽军更是深不可测。
这一认知,令得他脊背发凉,浑身冒汗。须知行兵打仗,最怕遭遇伏兵,是以侦查敌情,便显得尤为重要,而这支队伍之中,皆是眼明手快、武艺高强的好手,甚至可以说是整支军队之中,最为拔尖的人物,而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如今被人悄悄盯上了,却一点也察无所觉。
他慢慢退到人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服下解毒丹,稍作调息之后,向黑暗中出声道:“哪一路的朋友,请出来相见。”
风拂过枝叶,莎莎作响,树林深处,袅无人迹。
这时,被他派出的两队人马已从左右二路包围坡顶,对方的弓弩手不擅近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辽方渐趋弱势。
领头人见林中毫无动静,皱了皱眉,回过身来,清点队伍人数。这一役损兵折将,失了将近二十名好手,他吩咐众人在地下掘出坑洞,将同伴的尸体掩埋入内,然后整兵顿马,再次出发。
向前行了半里,忽然有个士兵推了推他的胳膊,说道:“头儿,好像有些不对。”
不必对方提醒,领头人已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一摆手,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在他身后站定,只见被鲜血侵染的土地上,有几处鼓起的土包,周围的泥土大都被翻新过,其间还夹杂数条死蛇。周围古木参天,树干上,尚还插着方才与辽贼鏖战时,余留下来的箭矢。
“头儿……”
领头人摆了摆手,那士兵止住话头,退至他身后。
“头儿,现在怎么办?”
“你沿途做上记号,继续走。”
“是!”
接着,那士兵每走几步,便在树干上刻下标记,如此行出半里,脚下的泥土越见稀松,土坑、蛇尸又再次出现,这回不必领头人下令,人人都顿住了脚步。
那士兵叫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在树上刻好了标记,不可能走回头路,难道……是遇上鬼打墙?”
领头人神色凝重起来,道:“不关你事。”低头沉思道:“看来,对方军中有个棘手人物。”
那士兵道:“头儿,若不然,我们再试一回。”
领头人瞥了他一眼,道:“我们入了玄阵,再试十回也是如此,除非退回去。”
军令如山,谁敢在任务未完成之前撤退?那士兵只呆了一呆间,领头人已越过他,走上前去。
站在众人跟前,下令道:“放火烧林!”
无计可施之下,烧毁树林是唯一的出路,众人愣了片刻,随即纷纷掏出火折,点燃地下的干枝、枯叶。
火苗窜得极快,黑夜骤成白昼。众人四处躲避时,忽闻林中传来一声轻叹,领头人心中一跳,喝道:“谁?”
飓风骤起,如同凶猛的野兽,猝不及防的扫荡过来。高高窜起的火苗,似被狠狠掐住脖子,再也嚣张不起来,在风中拼命疯狂的摇摆;枯草、蛇尸,连同埋进地底的死尸,都被大风卷起,高高抛到天空;每个人的衣衫,都紧紧贴在身上,此刻别说睁眼,便是稳稳立住,也是不能!
几百个魁梧大汉,被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领头人自腰间拔出刀刃,一下插进土里,其余人见状,也都纷纷效仿,才不至被大风卷走。
但时间愈久,便有些支持不住,渐渐灭去的火光中,几株矮树被连根拔起,断裂的枝干横抽猛打,将好几个人带上半空。
领头人待要施以援手,突然身子一轻,仰倒在地。
飓风来的快,去的也快,抬头看时,只见手下的士兵躺在地下,哀声一片,周遭草木狼藉,树枝上光秃秃地,片叶不见。
尚未回过神来,一名摔在远处的士兵突然高声叫道:“出阵了!头儿,出阵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