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蛰龙惊眠,啸动千山  第十二回:昨夜星辰昨夜风,今有灵犀一点通(校改)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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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昨夜星辰昨夜风,今有灵犀一点通(校改)
    隆冬腊月,雨雪瀌瀌,嵩山古观,亦也是牖户惊风,流云霜冻。青衫道人在观中寻人不见,缓缓行至后山,参天万木之中,唯寻到一株香樟树下。站在树下仰首轻叹:“小师弟,你又逃避早课,躲在这里偷偷喝酒。”
    曙光微透叶间,白衣少年伏卧于一根粗壮的树枝,眸中酒气微醺:“酒是好物,浮生若梦,喝一场也便过了。”
    青衫道人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你这酒鬼,快随我回去上课。”
    白衣少年懒洋洋地侧了侧身:“老头子絮絮叨叨,每日都听一遍,还不得烦死。”
    青衫道人无奈道:“今日师尊邀了凌华宗及月禅门两派弟子在观内开坛讲法,我派所有弟子必须前往听讲。”
    在树枝上换了个姿势,白衣少年以手支颐,意兴阑珊地说道:“哦?那个叫方惜宴的也来了?”
    青衫道人一甩拂尘,目中略有不悦:“好端端的提他作甚,赶紧随我去大殿,若是师尊发现你又不在,怪罪下来,我可不护着你。”
    白衣少年促狭道:“他瞧你的眼神,就像……”见对方一柄拂尘打来,他赶紧收口,笑道:“好啦,大师兄,我不提便是,作甚么还要打人。”
    白衫飘动,跃下树梢,突然臂弯一勾,攀到了对方背上。
    青衫道人俊颜微搐,咬牙道:“下来!”
    白衣少年勾着他的脖子,嘻嘻笑道:“大师兄嘴上说不管我,可每次老头子罚我,都会替我求情。”
    “……知道便随我回去。”
    少年伏在他背上叹气:“在这里,同我最亲的便是大师兄了,真有些舍不得。”
    青衫道人脚步一顿。
    少年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道:“大师兄,我要走了。”
    “……师尊不会允许你下山。”
    “所以我只同你道别,老头子那边,我会留书给他。”
    他幼失怙持,生性孤僻,山中数年,也只有这小师弟与他亲厚,回想当年对方初入山门,软磨硬泡只为央求自己同他切磋,一时间感慨万千,缄默不语。
    少年轻声道:“大师兄,我走之后,你离那姓方的远一些,别叫他得手了。”
    “……赶紧走!”
    “哈哈!大师兄,千万要在老头子面前,为我拖得一时半刻。”
    青衫道人轻轻摇头,再抬眸时,人已不见,他轻叹:“小师弟,我知你特意留下,便是为了同我道别,你放心,只要是你的事,师兄都会想方设法,替你办到。”
    遥想往事,沈遥云眼神渐柔,却终是一叹。若知那日之后,变故迭生,说甚么也不会放他下山,可错已铸成,再是嗟叹也是徒劳。
    历年来,他苦心修道,少受物感,唯独对此事放心不下,本想逝者已矣,却又牵出一线生机,欲断还续。而如今,怕连这一线生机,也岌岌可危了。思及此,沈遥云顿时没了胃口,放下箸筷,起身回房。
    方惜宴见他欲走,忙按住他的手背,一只手又来搀他腰肢:“师叔,这连日来长途跋涉,不多吃点怎么行?”
    沈遥云头也不回,拂尘向后掠出,向他手腕扫去,方惜宴‘哎呀’一声,手腕微沉,绕着拂尘转了半圈,嘴上兀自笑道:“师叔莫恼,师侄也是一片好意。”
    沈遥云欲抽回手,却挣之不脱,冷声道:“放手!”想这人一路走来,变着花样对自己动手动脚,不由升起一股薄怒。
    方惜宴突伸左手,从背后袭他腋底,沈遥云身形一侧,拂尘搂将过去。
    若叫这招‘挟清流’搂住脖颈,免不得身首分离。方惜宴瞧他出招虽不留情,姿势却是清雅端丽,举手投足,皆有种飘然出尘之感,眼见招式落下,眼中露出痴醉之色,竟然不闪不躲,抓起他的手凑近唇边一吻。
    他端地是有恃无恐,沈遥云如何不怒?但拂尘却顿在半空,挥不下去:“方惜宴……你……”
    幸而未至哺时,客店中商客甚少,瞧见这一幕的,也大多识趣地转过头去。
    方惜宴笑道:“师叔手下留情,莫不是舍不得我?”眯起风流的桃花眼,啧啧道:“还是说,怕打死了我,没人帮你救回冰中之人?”
    沈遥云甩开他的手,按下心中的恼怒:“他,当真有救么?”
    方惜宴执壶为两人各斟了茶,示意他坐下。沈遥云睇了他一眼,将拂尘置在桌边,复又坐下。
    方惜宴倒是未有过分举动,只将移魂禁术的诸般种种,压低了声音向他细述。两人师属同宗,平日所学大多殊途同归,论及道术,见解颇有相触之处,沈遥云本想这人一天到晚行为不端,定是不学无术之辈,懂几分禁术,怕也是机缘巧合,哪知他说出话来竟是功行精厚的深修者口吻,一时对他有所改观,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待找到他二人,我们便立即施行。”
    方惜宴呷了口茶,悠悠然道:“那是自然,只要沈师叔别忘了曾经允诺过我的条件。
    沈遥云垂下眼睑,对其刚有的几分好感,顿时消散无踪。执起拂尘,便要上楼,忽听得客店外马蹄声杂,几个异族大汉一面翻身下马,一面嚷嚷道:“掌柜的,置一桌好酒好菜,顺便替我们把马喂饱。”
    此地已是回鹘境内,正是镖队的目的地北庭,原来自那日发现禁术有异,两人便马不停蹄地追赶而来,竟比镖队先到一步。
    北庭又名浮图城,乃是唐方镇名,唐先天元年始设,下辖庭、伊、西三州,经百年发展,俨然成了汉人集居之地,也为岭西胡商的货物中转之所。回鹘有许多汉民,是以很多回鹘人都学说汉语,便如这几个走来堂上的魁梧汉子。
    几人坐下不久,伙计便过来招呼,麻利地抹了抹桌子,将饭菜端上,笑道:“几位爷慢用。”众人见有酒有肉,喜逐颜开,给过打赏后,就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
    沈遥云见这一干人身上都带着江湖气,眸中闪过思索。方惜宴殷勤地递上茶水,软语讨了几句嫌,却仍是乐此不疲。
    这时,听一个黑脸庞的异族汉子道:“这日头晒得人难受,走在路上,嗓子都要冒出烟来。”另一个年轻些的道:“别抱怨了,还剩几日路程就到高昌,等进了左贤王府,甚么样的享受没有?”
    黑脸庞的汉子喝干碗里的酒,拿袖子抹了把嘴:“说的是,听说这左贤王极为慷慨,这一趟便是取不到舍利子,去见识一番也是不亏。”
    同行的另一个汉子忙嘘声道:“小声些。”
    先发话的两人笑起来,那年轻的汉子道:“左贤王张榜招贤,此事早已天下皆知,还怕旁人听去?”
    临桌的一个客人道:“几位也是冲着左贤王的榜文去的?”
    几碗酒下肚,众人的话也多起来:“谁说不是呢,但凡有些本事的,都冲着左贤王的舍利子去了,这位兄台,瞧你风尘仆仆,莫不是也为此事而来?”
    那客人笑道:“云谷舍利能增进一甲子的功力,谁不想要?左贤王榜文一出,天下英雄莫不蜂拥而至,在下虽然学艺不精,却也想去试试运气。”
    年轻些的异族汉子摇头道:“舍利子只有一颗,却有那么多人争抢,希望渺茫哦!”
    那客人也叹道:“听说从中原来了好些高手,如此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更小了。”
    接着,几人又往当今几大高手的事迹说开。
    沈遥云扔下饭钱,转身上楼。
    小师弟,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他没有根基,你就用‘凝蔘丹’为他筑基,他不会武艺,你便在沿途潜移默化地教授,他没有内力,你更不远千里,带他奔赴回鹘,就为取这云谷舍利,这般用心良苦,若是今后他负了你,又当如何?
    ***
    阮天钧见他起身,当下也不多话,右手竹剑挥出,使一招‘万里江流’,斜刺过去。
    对方来势极急。薛辰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下跃起,反手握刀,还了一招‘烛龙贯日’,架开来剑之后,又使一招‘倒插云峰’横扫对方中路。
    他刀法虽精,临敌经验却寥寥无几,又怎及得上在江湖中扬名数载、得陨天教教主亲自指点的阮天钧?且他先前连斗二人,斗志虽长,气力却已不济,兼之旁顾木风,更无法专心凝神,是以,十余招一过,已给对方逼得连连后退,大处下风。
    阮天钧登时剑势一变,由柔转刚,再不是轻灵一路,而是猛剔硬斫,原来是看出对方真力不振,想要速战速决。
    见他败象已呈,木风苦思应付之策,跟着眼珠子一转,瞄向地下的竹筷,扬声道:“看他二人斗得畅快,真叫人技痒,苏傲,听闻你不但精于掌法,一手‘流云剑法’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便不知比起我万剑山庄的‘落风回雪’剑法,是否更胜一筹?”
    苏傲剑眉斜挑,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怎么,你想要领教本尊的剑法?”
    木风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眼中精气流转:“教主可敢同我喂招?”
    苏傲大笑出声:“有何不敢!”
    木风从地上捡起一副竹筷,分出一支递将过去,道:“今日我们以筷代剑,分个高下,不过比试之时,你不许动用内力。”
    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苏傲颔首道:“那是自然。”跟着话锋一转,冷声警告:“别耍花样。”当下伸手一拂,解了他下肢穴道。
    木风人畜无害地笑笑:“教主多虑了,我使不出内力,还能飞下去帮他不成,请。”话音一落,竹筷挺起直刺。
    揽云剑当年威震天下,无人能与之齐名,现下竹筷虽无锋刃,劲势却丝毫不减,一筷落下,影化九重,蕴含的精妙奥义,当真世间无双。苏傲不敢轻视,竹筷横挥,连晃九下,速度也是快捷无伦。
    落风回雪剑讲究飘忽灵动,飘若飞雪潇潇,灵如龙蛇盘舞,而流云剑法则秉持稳健醇厚,一招一式有条不紊,但见塔楼方寸之地,两支竹筷来去如风,哪一方刚占得上风,下一刻,又被对方追成平手。
    木风用心良苦,薛辰岂有不知之理,见到这般绝妙的剑法,虽瞧得如痴如醉,却不忘记下招式,在脑中逐渐演化,便见他手中刀刃愈走愈奇,精妙招数迭出不穷,对方的竹剑渐渐难以挡架。
    阮天钧微微一惊,暗道这瞬息之间,对方的刀法怎会变得脱胎换骨一般?当下凝神敛气,频使绝招,一柄竹剑兜圈挑刺,尽挑他门户薄弱处攻去。又斗数招,突然间他招式一变,人又无踪,竟是复使先前那一招‘落日无暇’。
    薛辰缓闭双目,脑中来来去去,皆是木风同苏傲手中的竹筷,他凝立不动,似是束手待毙,脑中却一刻不曾停歇,待到一股气息欺近,左脚前踏,右手疾扬,闪电般挥出刀刃,虚晃九重刀影!
    竟是同苏傲化解木风的起手招式,一模一样。
    只听得当啷几响,竹剑化去八重刀影,唯留一刀,而这最后一刀,最是凶劲绝伦。阮天钧招架不及,‘噗’地喷出鲜血,竹剑落地,往后便倒。
    塔楼上缠斗的身影倏地分开,木风抛开竹筷,满面春风地拱手道:“教主,承让啊。”
    他所谓的承让,自然不是指他二人之间的比斗,苏傲怒极反笑:“你借本尊之手,明目张胆地教他破解阮天钧的剑招,妙计,果然是妙计!”
    木风耸肩道:“教主这话可有诬赖之嫌,你我二人比斗乃是你情我愿之事,我从未逼迫,至于比斗之时发生了何事,我可一概不知。”
    苏傲被他摆了一道,心绪郁闷不快,冷笑道:“他赢了又如何,这塔楼高达数丈,难道他还能凭空跃上?今日本尊不送你下去,他就休想带走你。”
    这才注意到连接塔楼的阶梯已被尽数拆除,木风稍稍一愣,遂而斜睨着他道:“说好过三关便不为难我们,教主难道要反悔?”
    苏傲冷笑不语。
    阮天钧吃了败仗,倔强道:“今日在‘鬼纹刀’下铩羽,虽败无憾,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薛辰理也不理,径自越过他,注视塔楼上的男子,朝他张开双臂:“木风!”
    清亮的凤目渐渐弯作新月,木风跃过凭栏,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苏傲伸手,却只捉住他的衣带,他咬牙,一字一顿地道:“杜、迎、风!”
    薛辰紧紧盯着空中降下的白色身影,眼神痴醉缠绵,一如初见。
    『你不上来,我便只有自己下来了。』
    『你是谁?』
    目光交织,衣袂相触,怀中之人,笑而不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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