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上还是和往常一样的热闹，鬼差押送半透明的鬼魂踏上黝黑的桥面，看似严厉实则不太尽心。总有些鬼魂想带着这世的记忆投奔人间，这又如何？去人界的道路只有这一条，清冽的忘川河水是人间和黄泉的分界，踏上奈何，无可奈何。
    吴仲生斜跨在石砌上，数着过往的灵魂。
    “小生啊，不要坐在石砌上，不小心翻下去可没有鬼敢拉你上来。”孟婆一手端着一个茶色的碗，另一手拿着一柄长长的勺，勺子足足可以装满三，四个碗。孟婆的技术很好，满满一碗没有洒出半滴。人老了，鬼魂来往都是过客，自然对相对停留时间较长的吴仲生絮絮叨叨，“你知道，别看鬼魂很轻，掉到河里照样浮不起来。”
    “知道啦，婆婆。”吴仲生乖乖撑手从石砌上跳下，帮着孟婆把汤碗递到鬼魂手中，喝过汤的鬼魂目光都变得涣散，呆滞。孟婆说，喝了汤就记不得了，过往如云烟散去。但是也有些鬼魂强烈的反抗，但终究逃不过被强灌下汤药。吴仲生很同情他们，自己不也是不想忘记才停留在这桥上的？孟婆却不以为意，也许是见多了，她说，“执着什么？前世是苦是甜到这都已经结束，人死如灯灭，就算带着记忆，他也不记得了，两世的距离，生死的沟壑，生离别死相惜，不如忘记。”
    吴仲生不赞同孟婆的话，但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在这已经呆了八个月了。那夜，他与钟翔辅成亲，屋内处处透着红色的喜庆，喝过合欢酒的银色酒杯两两成双放在桌上，红烛燃烧了一夜，留下圆圆的印，吴仲生羞红了脸，昨夜还历历在目，“翔辅，我爱你。”“我也爱你，仲生。”……结果第二天清晨，鬼差前去勾他的命，发现勾错了魂，喃喃抱怨一句，错了？干脆将错就错想用他去充数，被钟翔辅听去，当场戳破鬼差的谎言，最后两人一魂达成协议，抹去吴仲生存在的痕迹，若是一年内钟翔辅能记起他，那么鬼差就像冥王坦白，让吴仲生回来人界继续与钟翔辅生活。说起来挺不可思议，可借尸还魂这种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刚开始，吴仲生日日夜夜在望乡台守望，可后来心切的感觉渐渐淡了，便也陪着孟婆在桥上，孟婆每日都会端碗汤问他喝吗，见他不答应有事一脸失望，他经常听到孟婆低低的叹息：忘了……不就没有痛了……
    一觉醒来，钟翔辅习惯性往身边摸去，冰冷的空着的半边床铺，空空的生命都没有，总觉得缺了点生命，心里头空落落的。
    “翔辅大哥，你醒了没，我娘今天做了些糕点，我给你送来。”
    “起了，来了。”匆匆穿好衣服，作业晾好的水结了层薄薄的冰，敲开冰层，洗了脸的手冻得通红，人却精神了。打开门，洛晓画抱着食篮，巧笑倩兮，一身半旧的袄子包裹在身上，依稀可见曼妙的身躯，“晓画，快进来，外边冷。”钟翔辅搓着手接过食盒。
    “翔辅大哥，你的手怎么那么冷，我去给你烧点热水。”钟翔辅看洛晓画红着脸在屋里忙前忙后，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心里冒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也有人这样对自己。“晓画，我以前身边有别人吗？”洛晓画的脸红到了脖子根，“翔辅大哥怎么来问我了？”手指将滑落的发丝挽上，“你真美……”钟翔辅脱口而出，熟悉的场面，似乎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
    洛晓画没想到钟翔辅会说出这么羞人的话，嗔怒一声扭头跑了出去，钟翔辅望着晃动的门帘，无奈的苦笑。
    ……
    秋风吹夏月，冬雪盼春归。钟翔辅已经去洛晓画门前提亲了，还有半个月他们就要结为夫妻，晓画不再天天往钟翔辅家里跑，要成亲的女子不能抛头露面。钟翔辅最近出神出得越发严重，他总在梦里梦见他对一个人说，我爱你，可就是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名字……
    吴仲生蹲在望乡台的时间渐渐增加，还有半个月，如果钟翔辅再不记起他……看到钟翔辅和那个女子成双入对，情投意合，看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看钟翔辅向那女子提亲，吴仲生感到自己的血液又冷了一分，翔辅，翔辅，翔辅……吴仲生抱紧自己的身子，头埋入膝盖，翔辅，翔辅……
    “翔辅，你在想什么，该去接新娘了。”李子梓，钟翔辅的一个朋友提醒穿着大红喜袍的新郎。
    红色装点整个屋子，正中的四方八仙桌上摆着红艳的蜡烛，门口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穿着红色喜袍的新郎扬起笑脸……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当晚，被灌得醉醺醺的新郎跌跌撞撞找到洞房，一打开门，合欢酒用银色的酒杯装着，桌上点着两根红烛，新娘静静坐在床沿，“我爱你，翔辅大哥。”
    “我也爱你……”
    吴仲生再也忍不住了，从望乡台上下来，他只希望快点找到孟婆。
    “仲生，冬天的獐子肉最肥美，喏，这只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喜欢？”
    “晓画，我记得你一起说过想吃冬天的獐子肉，我给你弄来了。”
    “仲生，我们成亲吧”
    “晓画，我今天去你家提亲了，我们下个月成亲。”
    “仲生，你真美……”
    “你真美……”
    “仲生，我也爱你……”
    “翔辅。我……”
    找到孟婆时，吴仲生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婆婆，还有汤吗？我想来一碗。”他接过汤碗，淡褐色的汤水在碗里晃了晃，“婆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熟悉的场面，熟悉的话语，钟翔辅僵在门口，“我也爱你……吴仲生。”仲生，我终于记起你了，幸好，还没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