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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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尘往生,六尘皆往生,十万年前我险些丧命的地方,如今却是我全部的希望。昔年女娲娘娘捏土造人,用的便是那六尘往生之水。我想,那水能赋予普通尘土的生命,也定能唤醒这把不寻常的尘沙。
先前我被师傅灌下的忘川之水蒙去了记忆,故而想不起这六界之内的最后一方净水。
时隔十万年,再度踏入西天梵境,前脚刚踩上这片佛光普照的净土,心下不免紧张,不知如今我一个妖界中人,会不会玷污了这片土地。
求佛讲的是一个心诚,因此我不再使用法术,而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六尘往生湖畔。今日佛光甚好,七位尊佛心情也甚好,纷纷坐在了那如绸缎面的湖畔入定打坐。
我心下甚忐忑的挪了过去,却见迦叶佛祖徐徐睁开眼睛,给了我一个了然的微笑,似乎知晓一切。其余六佛亦缓缓睁开了眼,一脸慈悲的将我望着。
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似是那经殿香雾中呢喃的僧侣虔诚的心声。我屈膝拱手,匍匐在脚下的土地,朝着七佛所在深深一拜“弟子青樾,自知罪孽深重,不求佛祖宽恕,然我佛慈悲,昔日三十三重清净天青衡上神乃自古至今唯一成就八苦大业之人,心怀无疆大爱,应为六界上上之神,如今身归尘土,实乃可惜可叹,现若能使其复生,必成六界之福。”说着便双手呈上了那青玉葫芦。
迦叶佛祖缓缓摊开手掌接了过去,凝视了许久后轻叹了一声,“汝心之痴,实乃……”
迦叶佛祖的后半句话随风飘散不见,我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只见他打开了青玉葫芦的顶塞,将那小小一瓶置于六尘往生之上,我的心也随之揪成一团,生怕下一刻那一把尘沙便随风散去,再寻不见。
却见佛祖手心向下翻转,片刻之间,那系着我一颗心的尘沙尽数落入了六尘往生之中,心口口蓦地一疼,随之而来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只见偌大的一汪池水,上一刻还是风平浪静湖面空无一物,下一刻却陡然自湖底生出万株银白般若花,一时铺就了满池花海。
正在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奇异场景之时,那花与花之间的间隙,却兀自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光芒愈来愈盛,直到最后汇聚于湖心一点,一点一点凝出了一个熟悉的轮廓。直到那张我想了九万年脸,也渐渐清晰于视线之内。
胸口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我盼了九万年,其实不知自己到底在盼些什么,前一刻我以为我盼着师傅醒来,奢望他一句,“为师照顾你不仅仅是因着你是我故人的遗子,而是我一直是喜欢着你的。”现在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我不过是盼着他醒来,盼着那不染凡尘的脸,盼着那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轻轻唤我一声,“小樾儿,为师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自己过的可好?”
六尘往生中心,师傅白衣翩翩立于万株般若之上,身姿俊逸,风采卓然。我看的有些呆。
却见那人踏着幽幽般若一步一步向着岸边走来,立时心下混乱成一片金戈战场,搜罗了前前后后二十万年的记忆在脑中编排了与师傅相见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得体。不成想,在那人正正站在我眼前时,竟忘得一干二净。
我木木的踏出了一步,师傅亦抬起头来望着我,四目相对之时,一颗心却如坠冰窖,我分分明明看清打他眼里射出来清冷的目光,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目光,亦是十万年前师傅从未有过的表情。
深藏在心中一隅的担忧,竟真的与现实不期而遇,六尘往生,真真的洗尽了师傅的六尘。我的师傅,那个温柔极致的人,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心心念念盼了九万年的一声轻唤,此刻却变成了清冷冷的一声,“孽徒,随为师回清净宫领罚。”
九万年前我失了心智,一意孤行放了冥界十万恶鬼入人间烧杀横行,铸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滔天罪行,仙界诸神愤懑异常,一致决定擒了我这罪魁祸首施以化尘之行以慰人界无辜亡灵。
这化尘之所以独占八荒极刑之首百万年无人可敌,主要原因便是在施以刑罚的过程中会用到上古十大神器,单单提出来一个上古神器自然是威力无穷,可若是十件一齐施加于一人之身,则神器与神器之间相生相克,气泽此起彼伏,以至于让你痛苦到极致,到了马上便要咽气的边缘却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莫名其妙的又有了生气儿,以至于承受接下来一轮又一轮的折磨。直到将人的周身气脉血肉生生碾磨化作尘土,何其残忍,何其惨无人道。
当年诛仙台上十员天将纷纷守着一方神器站成一圈,将我用捆仙绳锁了放在中心,我默然环顾四周,入眼的尽是一张一张看热闹的嘴脸,除了角落里的命格君急的团团转,情不自禁扯动嘴角轻轻一笑,到最后,至少有一人还会为我心焦,也不算太失败。
为首的一员天将见我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似乎十分不满,愤愤然用中指撩拨了伏羲琴的一个音阶,昭示着行刑开始,与此同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等我回过神时却见自己已然被抛出了诛仙台之外几十丈远,方圆一丈之外被施下了一层厚厚的仙障,牢不可破。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入耳,“青衡管教不当,愿替孽徒受刑。”
化尘已始,若强行停止,则十大神器气泽相冲相撞,威力足以毁天灭地,纵然众仙家再惊愕,纵然天帝再心痛,也别无它法。
诛仙台上飞沙走石,师傅只身一人立于其中,任神器的暴戾之气生生劈向头顶自岿然不动,劲风烈烈中站出了一派淡然,一如我同他初遇的白茫茫大雪天。
我被捆仙绳锁着,拼劲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能动这仙障一分,是了,我这浑身的道法,都是他教的,他又怎会不知如何制我。可是我的这颗心,实在是疼的难忍,时间过得似乎比当年师傅代我受天雷加身之时还要慢上许多,我虽然在这厚厚的仙障之中,却觉得自己就快要随着师傅一起化尘归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师傅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我的神智开始混沌,混沌之中迷迷惘惘听见了神器之一的伏羲琴正在弹奏一曲我甚熟悉的曲子,似乎是叫《广陵止息》,似乎是凡世一个叫嵇康的人临死所弹,琴音纷披灿烂,戈矛纵横。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撕裂,随着伏羲琴瑟瑟的琴音寸寸分离,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诛仙台上那抹纯白倏忽之间化作细细沙尘,旋旋落下,而我身体里的东西,啪的一声,断做两半。
一声慈悲的笑将我从回忆中拉回,只见迦叶佛祖轻抚手中青玉葫芦,淡淡对我道,“我佛慈悲,众生皆有回头路,汝于幽冥忘川枯守九万年,为六界带回了青衡上神,此乃无上功德,日后可重位仙班,恢复仙籍。”
我一愣,回头去看师傅,那双清冷的眉眼,目不斜视的望着远方,自始至终未看我一眼,有一种奇异的疼痛从发梢尖直直蔓延至脚趾尖,心中苦笑一声,迦叶佛祖诚不欺我,十万年前的一方丝帛便是瞧我可怜指点了我一丝禅机,奈何我是个傻子看不懂个中深意:“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如今竟然一语成谶,原来这才是师傅最终的大业,原来个中机缘早已命定。
遥想吾师行道处。
天香桂子落纷纷,天香桂子落纷纷,我想我便是那桂子吧,巴掌大的一颗心掰开揉碎,落地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