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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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一直住在这里,九万年对于我,不算短,亦不是很长,将将是我生命的一半。九万年来,我守着幽冥忘川这片一望无际的黄沙,目送着一波又一波转世轮回的魂魄踏上奈何桥,这里的每一株白草都同我有着深厚的交情,纵然我不属于这里,白草精们却对我照顾的很,半分没有欺压外姓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每每见我,都热切的唤我一声,“青樾姐姐。”受用的很。
大约是二十万年前,我便作为一棵桂花树,长在柴桑山上,据传柴桑山是盘古开天地后的沉睡之地,也算是座富有的仙山,打这座山里开出来的玉石,成色甚好,故而这万万年间一直有仰慕者,或人或仙,寻访此间。
我本是棵没有心的桂花树,却因着沾染了来往的人气仙气,化出了灵识,渐渐有了心智。
这些年,我在柴桑山上,见过了无数种的人,无数种的嘴脸,同山上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相处的甚融洽,彼时,我还没有名字,因我比他们年岁都大些,便都唤我声桂花姐姐。直到有一日。
记得那是个雪天,我的花草同伴们通通躲到地下过冬去了,我仗着自己术法略高明一点,毅然决然的将真身大刺刺戳在漫天白雪之中,神清气爽的抖擞着绿油油的枝叶,在那个白茫茫的世界里,格外扎眼,我甚满意此番效果。
就在我戳在一片白雪中孤芳自赏之时,从东方的天边飘过来一朵祥云,祥云上站了位瑞气腾腾的仙,白衣玉带,黑发如瀑,手持一把折扇,一双眼睛波光潋滟,比我这柴桑山上盛产的美玉还要温润许多,那时我才知,原来这世间还能有长得如此好看的人,在此之前我一向觉得自己在这柴桑山上算是个有见识的,自打我能化成人形后便常到凡世游玩,大千世界三千凡世,我虽不敢说玩了个便,也能拍着胸脯说个大概。怎么说我桂花树也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了七八万年,见过才子佳人无数,自诩风流潇洒一棵树,如今见了这人,却瞬间觉得羞愧,以往我见过的人,皆不如眼前这人风采卓然,世间竟然有如此完美的一张脸。但这完美的一张脸,缺说出了让我觉得脸皮无比之厚的一番话。
白衣仙人优雅落地,手中折扇随之打开,在胸前虚虚晃了两晃,一连串动作潇洒漂亮的紧,我看的有些眼直,忘记了自己此番还是课树的样子。白衣仙人对着我笑笑,温和的眉眼融化在冰天雪地里,我的眼里除了白色还是白色。正当我入神之际,他开口了,“早闻柴桑山上有一棵长得甚好甚挺拔的桂花树,如今一见果然不错,竟然能在冰天雪地里挺拔如斯,挖回院子装点门面,甚好甚好。”
平静和谐的天地似乎被他这一句波澜不惊的话吓了一下,平白惊了一声雷,咔嚓一声我回过神来,笑话,怎么说我桂花树在这柴桑山上也算是个有地位的,花花草草们皆要敬我一声姐姐,如今来的这人面皮甚好心气儿却忒高,竟然要挖了我回家装点门面。如此狂妄,却是要好好鞭策一番,随即摇身一变化作人形,那人见我这番变化,波澜不惊的眼底划过一丝涟漪。
“甚好甚好,树长得挺拔,人也出落的清丽,带回去定然长足了面子。”
我不理会他的调侃,飞身上前便做强攻,谁知我自认为不错的法术却被他尽数破了,折扇一扫我便被他制服,我不甘的瞪着他,他却悠悠然道,“如此不懂规矩,需得好生调教一番。”
这人,金玉其外,腹黑其内,在我十万岁满的大好日子里,将我强挖离了柴桑山,安顿在他的住处,三十三重清净天。
彼时,我始知,这人原是执掌人仙神三界律法铭文的青衡上神,我败给他,是再正常不过。
彼时,他将我安顿在高高的清净天上,那是我以往无法涉足的地方,没有花花草草陪我聊天,又不知怎样从这里回到柴桑山,我一个人有些寂寞。他摇着那把折扇,笑吟吟对我道“我把你这么突兀的挖来,确是有些唐突,若你不嫌弃,便把我当个聊友。”我瞪了他许多眼之后,只能妥协。
彼时,我没有名字,青衡手持蝇头小楷风轻云淡道,“秀樾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大言不惭道,“你是我清净宫的树,在名字上该是与我有些和谐才好,从此便叫青樾吧。”我心下想着,若按照此番言论,那他清净天上的大小侍从是不是都该随着他叫青什么的。那委实不好记些。
后来证明我是多虑了,清净天上众多大小仙侍,只我一人,字中带青。问他为何,他对我道,“青衡在这世间活了许久,眼见同年的仙友皆桃李天下,只我一人未收过一徒,见你心下甚喜爱,想着收你做徒弟,小樾儿愿不愿?”这万万年没有一人这样叫过我,这一声小樾儿生生激起了我一层鸡皮疙瘩,冷静理智如我,放着这么一位法术地位皆如此遥不可及的尊神师傅不认,那就是脑子被门挤了。
再后来一万年间的事情,我记不大清楚了,只隐约记得那是天界的一次不大不小的变故,似乎是几位上神之间的恩怨情仇,内里甚纠结,动静也甚大,天帝放下一句话,“红尘中走一遭,能不能圆满,全靠你们自己了。”就这样,这件事牵扯到的几位上神,纷纷下界历劫。我的青衡师傅,便是其中一位。
如今我坐在忘川河畔,想着九万年前的往事,直愣愣的盯着阴沉平静的忘川水,身后是茫茫的黄沙白草,忽而想到了什么,转身问正在打瞌睡白草甲,“喝下忘川水的人,真的会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可有解法?”
白草甲揉揉惺忪的睡眼,咧嘴对我一笑,“青樾姐姐莫说笑了,若有解法,那但凡不想忘却前尘的灵魂都去解了这忘川水,六道轮回岂不大乱?”
我想了想却有道理,但这心里还是空空的,到底九万年前发生了什么,当年我陪着青衡师傅一同下了界,依着他告诉我的,我是因着贪玩才同他去的,但后来,为何只有师傅一人功德圆满重返清净天;为何我午夜惊醒,眼前总会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脸的哀伤;为何我被仙界除名,连最初的精灵都做不成,沦为妖精;为何我最亲近的师傅,明明功德圆满却被施以六界最绝情的刑罚——化尘之刑;为何师傅,你要将这忘川水灌给我。
我望着身后无边的黄沙,九万年了,我在幽冥忘川等了你九万年,师傅,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你怎么忍心叫我这般等。
我的师傅青樾,掌管着三界法纪,人伦天道,是天界最尊贵的神,我至今想不通他做错了什么,竟然化作了一把尘土,躺在这冥界无边的黄沙之中,我不愿让他这样泯灭在天地间,毕竟他是我这万万年间最亲近,待我最好的人,故而我在这守着,我同他生活了一万年,他的气息我最熟悉不过,我在这守着,每日翻一方的沙土,收集他化作的尘土,我在天上的好友命格层偷偷告诉我,只要有实质的东西存在,那便不是泯灭,如今师傅存在于这世上的,唯独这尘土。
正想着,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九万年,我从未踏上过天界,命格却时常往我这不毛之地跑,远处那个竹青色的身影,不是他又是谁。
命格君走近同我打招呼,“小桂花又在玩沙子了?”我满头黑线,当年师傅送我青樾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甚喜欢,觉得这是一个集典雅与脱俗于一身的好名字,相对于桂花好太多,谁知这命格偏偏找我不痛快,小桂花小桂花的喊了十万年,如今听了,仍旧不大受用。
我刚要反击他一番,这厮却又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认真与我道,“当年青衡上神化尘之后,你像尊门神一般堵在清净宫门口,不准新上任的仙官进殿,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要被那一众天兵活活扎成筛子了。”顿了顿又道,“你要知道,当年我同你说的那个法子,是我看你已然没有了理智,才将这没边的记载与你讲了,从不曾有人,在化尘之后,还能重生。”
我沉默着不理会他,继续搜寻师傅的气息,“我就要快收集好了,不出一月,我便能救活师傅,我要亲口问他,九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就这么执着于九万年前的事?”命格君皱眉对我道,“据说忘川水是从古至今痴怨之魂经过奈何桥落下的眼泪,是世间最阴暗之物,若要解,也不是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