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离开，方宸道：“你稍等等，我已叫了她们去换碧螺春来。”
    方撷微露一点笑意。
    他自小长在珩王府，见识过的名茶少说也有十几种了，可偏偏对那洞庭碧螺春情有独钟，究竟也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只是爱那盈盈的汤色和袭人的清香。所以珩王府中，任何茶都可以缺，唯独这作为贡品的洞庭碧螺春，一时一刻都不能断。
    想不到才离开月余，连这十几年的老规矩，都变了。
    是不是人的心，终究也如这些习性般的，会被漫长无边的岁月改变？
    “既然皇叔改了口味，也不必换了，一盏茶而已，哪里吃不得。”方撷说着，伸手去取先前预备的云雾茶，自斟了一盅，观观形、品品味。
    不禁感慨道：“果然好茶。相较于碧螺春，别有一番滋味啊。皇叔真是好眼光。”
    方宸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想着，若纠缠于此，一时半会儿也分辩不清。如果能留他住下来，再慢慢的开解，才能好些。
    当下只说些府里的琐碎事：
    “厨房张大胖的内侄女要出嫁，他发愁贺礼的事儿，华先生跟他说送对联，他跑到小摊头挑来挑去难以决断，看着这个好那个也不错，直到人家小老板要收摊了才选中一幅，写的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李管事去江南采买丝竹乐器，要去大半个月，临走前将他心爱的满园子花草交给外甥照看。这外甥难得帮舅舅做些事，倒尽心的很，每天起大早去园里浇水施肥，没一日荒废的。等到李管事回来，还没进园子呢，就见他外甥哭着迎出来说，舅啊，你的花花草草中了毒啦！李管事大惊，奔进去一看，满园春色都变满园黑色了。只因为，这李管事酷爱刺儿头，十成花草中倒有九成都是仙人掌或仙人球，怎么经得起天天守着灌水？
    “上官锦袖的姨母进京，带着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丽娘——现已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这意思清楚明白，是来相亲的。锦袖见了不乐意，又推脱不掉，就跟丽娘说，我家境贫寒，标准的穷小子。丽娘说，人穷志不短就好；锦袖又说，我二十好几了，还没做出个成绩来。丽娘说，都是先成家后立业，没有反过来的道理。锦袖想了想，又说，我如今做杀手，过刀头舐血的生涯，跟着我只有罪受。丽娘抹了几滴泪，说，这也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得挑。锦袖傻了眼，只好仰天长叹一声，说，其实，我是喜欢男人的。
    “还有那金毛狐狸，自主人走后天天没精打采，瞧谁都是吊着眼睛，直似人家欠了它八百只鸡。有天午后，两个丫头在后院凉亭做活计，恰狐狸也在跟前。其中一个丫头就说，这狐狸眼睛黑洞洞的看着怕人，倒让我想起个狐仙的传说。另一个就问，什么传说，你讲讲。先头那个便讲起来。谁知，她讲一句，狐狸盯她一眼；停下来不讲；狐狸也别过头继续晒太阳；再讲时，狐狸又盯住她不放。两个丫头被唬得汗毛倒竖，哭哭啼啼跑到前院找金管家救命。金管家问究竟讲了什么，丫头说，就是讲一个孩子遇着狐仙的事，那孩子没爹没妈，人都追着他叫小畜生……金管家急的跳脚，你们难道不知，咱们爷就管这狐狸叫小畜生呢。它听见了，可不以为你在叫它……
    …………
    方撷听着皇叔絮絮叨叨说了这许久，隐约觉得左肋某处有些酸痛。
    那个权倾朝野、震慑八方、一动而惊天下的当朝珩王，从来都是清贵风雅、傲然于世，红尘间种种俗物皆入不得他的眼。
    曾几何时，他竟也要如同市井小民般的，费了心思去讲述茶余饭后的八卦趣事，只为讨得某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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