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心中一惊，煜王借北疆动乱为由，面儿上是要升任周庭远为归德将军，领兵守关抵抗外族，给他一个建功的机会，但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到，这周庭远曾是自己的挚友伴读，是自己做太子时亲手提拔安插、负责守卫王室安全的关键人物。他的官职并不显著，然而皇宫里所有的明岗暗哨都交与他排布，几乎八成的侍卫都听他号令，说的严重些，他可掌握着宫里众人的身家性命啊。也正因为是知根知底、拿捏掌控得住的人物，才能让自己这样放心托付。现今煜王要调他去边疆，分明是要将王宫安全都握于他自己掌中。
    如此狼子野心，怎能容得！
    昭德帝越想越气，但碍于郭氏一族的权威，也不敢立时发作。只得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转头向候在一边的方撷道：“六弟以为如何？”
    “陛下……”
    方撷正要说话，却被皇叔抢了先。
    “臣以为北疆骚动不过是边境上常有的些许纷争，哪里就能真打起来，何须这般兴师动众？若被那蛮夷之族见了，岂不要嘲笑讥讽我后陵王朝杞人忧天、妄自惊乱，毫无天朝大国之风！”
    “皇叔此言差矣！”煜王走上前来生硬的打断，“北疆荒蛮，礼废乐崩，难保哪天就生反叛之心，怎能不防？我听闻皇叔从前南征北讨，战功卓绝，好生威风！现在却这般害怕战事，倒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要闭门过清闲日子了吧！”
    方宸眸中精光一闪，暗暗磨了磨牙。再向身旁瞥了一眼：果不其然，那看热闹的方撷正努力忍着笑意，憋得满脸通红。
    今儿个是怎么了，人人都说我老！那说书的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筠儿……筠儿那小子，我早晚也要修理修理他；可就连你方岑，哼！你敢这样说我，便是你自讨苦吃、自寻绝路，怪不得我了！
    方宸掩了心绪，勾起嘴角露出优雅的笑容，微微倾身向昭德帝施了礼：“陛下，煜王思虑的是啊！遣将驻边，有备无患。只不过，那周庭远阅历浅薄，在朝中宫里护卫一二也还罢了，怎能担当统兵重任？臣以为，不若就劳烦兵部侍郎郭大人辛苦辛苦，走一趟边疆吧。”
    煜王一怔：“郭航可是我舅父……”
    “正是正是……”方宸点点头，赞同不已，“郭大人贵为国戚，想必定能为我后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平定那北疆蛮族，也在弹指间了呀。”
    “不行，郭航他……他掌着兵部大小事务……”
    “这不难。”方宸截住他的话头，顺手扯了身边方撷的衣领，将他拎了过来，“六皇子殿下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儿历练倒着实能干，但却一直不曾做过大营生为国效力，这不，也闲散的忒久了，陛下正该给他个机会学习学习为官辅政才是，否则朝臣们会说陛下偏袒王爷，唯恐弟弟受累啊。臣看，那兵部侍郎的缺，就让澋王去补了吧。”
    “你……”煜王一时语塞起来。怎么转瞬间就被他调了我的人去，还要将兵部侍郎这样重要的职位拱手让人？
    昭德帝见皇叔替他解围，心里暗喜，但面子上还不能将煜王迫得太紧，恐他狗急跳墙，于是轻咳一声，止住二人的争论：“皇叔和四弟说的都有理，朕也不好拂了两位的意。边关之事重大，周庭远的确位卑言轻，派了去也怕难以服众，倒误了军情；郭大人呢，是皇亲国戚，又是朕极倚重的栋梁之才，也不可轻易涉险。不如容朕思量思量再做决定。至于六弟……”
    他顿了顿，看着方撷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也到了该担些责任的年纪了。兵部暂时虽无空缺，朕就再添个侍郎的职位又有何不可。”他站起身来走到方撷面前，将自己身上佩着的一块流云百福玉璃解下，执起方撷的手塞进去，“这玉璃是父皇生前赐给朕的，如今朕转赠给你，它虽不是什么免死金牌、尚方宝剑……”
    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煜王一眼：“却是父皇贴身携带极珍爱的物件，见之如见父皇。你且收好。”他说着，又替方撷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鬓角，“六弟，父皇突然辞世，皇兄我才疏志微，奈何父皇委以重任，不由得推脱啊。还盼你等念在自家兄弟情谊，多多从旁辅助，为朕分忧，他日……朕定然不负你等。”
    他这一番话是朝着方撷而言，内中深意却是说给煜王听的。
    事已至此，谁都不好再多辩解，只得各让一步罢了。那煜王心里有气难平，只随意向众人拱拱手，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了，方撷才笑道：“原来今日是与四哥议事，我还诧异呢，怎么是在这玉堂殿。”
    “你们哪里知道，原是老四寻了事端由头来挤兑朕，非逼着朕调离周庭远。他是有备而来，直接选了这玉堂殿坐定，才打发了小太监告知朕，说有要事相商，竟要朕来此见他！”
    这厢，昭德帝才算松了口气，急急攥住方撷的手，愤然道：“你看看，老四他……他哪儿还有个臣子模样？仗着郭太妃和郭航撑腰，霸占国家半数兵马，竟全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幸而你们来得及时，若晚一步，恐怕他真要逼宫造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噢对了……”
    他突然想起旁边的珩王来，慌忙整了整服饰，恭敬有礼的深深一揖拜下去，“多谢皇叔相救。”
    “陛下不可。”方宸眼疾手快，早已扶住皇帝，“陛下言重了，有本王和众朝臣在，谅他只是逞逞口头威风，不敢轻举妄动。但陛下却要开始着力培养我方势力了，臣适才提议要筠儿……亦筠……任兵部侍郎就有此意。”他想了想又解释一句，“并非臣与亦筠关系匪浅，实是在为陛下谋算。若陛下多心，臣就不敢进言了。”
    “朕明白朕明白，皇叔怎的如此客气，倒显生分。”昭德帝笑道，“这事儿朕记下了，明日就传诏。朕不但授六弟兵部侍郎，还要将禁军的青龙营一并给他。”
    方撷正要谢恩，忽见方宸隐隐对他使了个颜色，心念一动，辞道：“万万不可。现在禁军共分四营，大哥掌其二，我们尚不明他的态度，不得不防。臣弟握有朱雀营，可在危机关头力保皇兄平安无事。而那青龙营兵力最强，训练有素，还需皇兄亲自掌管，唯皇命是从，切记，不可交与其他任何人啊！”
    方宸在旁看着他推辞，欣慰的笑笑：还算你这小子明白，知道人情世故，懂得君臣之别，想来以后也不至过多陷于兄弟情份，误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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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皇帝下诏。
    令傅琪彦为归德将军前往凉城领兵戍边。
    又破例命六皇子澋王方撷为兵部侍郎，即日上任。
    这傅琪彦本是龙虎营都尉，在京郊练兵，若没有征战，怕是十年八年也不得升官。如今连升三级，赴边建功，还有何不愿呢。况且，他并未被朝中任何一方势力揽于旗下，即便离了京城这是非地，对谁也没有损失。其三，皇帝这样提拔了他，他岂不要感恩戴德，铭记于心，若将来再立了战功归来，则堪大任，这也算是皇帝埋下的一颗棋子吧。
    而方撷那边，更是无人敢驳。皇帝要历练自家兄弟，要给自家兄弟封官进爵，旁人有什么立场跳出来阻碍？再说，还有那珩王坐镇呢。朝臣们谁都知道珩王和澋王的关系非比寻常，若知道是珩王的主意，谁又有胆说个不字。现在的兵部名义上以尚书大人为主官，两位侍郎从旁辅助，可实际掌权的却是郭航。如今方撷这一去，怕是要分了郭航的权，形成个两虎相争的局面了。
    于是，北疆的骚乱就这样遮掩过去。而朝廷政局虽无大变，可人人都看得出，煜王郭家已积极结党备战，执意要染指皇位了。皇帝一方，自然也不可能毫无动静，任人宰割，早在暗地里插派人手扶持人才。朝中众人何去何从，此刻便要做个决断。
    只是，那其余几位王爷是何打算，却还不分明，令人难以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