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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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悄悄地回了房,石信伺候着吴忧喝了点儿早前备下的醒酒汤,又打了热水来洗漱,折腾了好半天,这才穿着里衣慢慢吞吞地爬上了床。方函儿替吴忧撩着帐幔,看着他躺下,又给他掖好被角,方才回屏风后,脱了衣服躺着睡了。
吴忧酒喝多了,头痛得很,但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头顶的帐子,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也不知道孙平以后还会不会来找他,杨荣呢?大家还能称兄道弟么?要是以后见了面,都变成了杨大人和孙大人,逢年过节还少不得要拿着银钱上门打点,拐弯抹角地说些客套话,真累人。
今晚上他似乎失态了,也不知怎么就和李景承说了那么多,要知道平日里这种事,他连方函儿都不愿意多讲的,宁可自己都憋在肚子里。也许是自己看李景承是个哑巴吧,嘴巴管得严实,跟他多说几句也无妨。
吴忧烦躁地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在头上,重重吐了一口气。
真是疯了,这酒也喝的太多了。
而他却又忍不住要去回想刚刚那些温存的片刻,想李景承为自己穿衣,把自己抱在怀里,摸自己的脸颊,带自己策马狂奔,还有与他肌肤相贴时那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李景承身上有股好闻的男子气息,一靠近就叫他安心得很,而自己竟然会生出一种去吻他的冲动。
也许是他的错觉,但他却总感觉李景承看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那眼神里藏着很多东西,有很多的感情,有很多很多话。从一开始,他看他时就是那样,有隐忍,有眷恋,有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深情。
难道李景承真的喜欢他么?
天啊,难道他也要断袖了么?不会罢!!!
正当他思绪飘渺的时候,方函儿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过来:“少爷睡不着么?头疼了?”
吴忧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于是忙敛了心神,回道:“不疼,睡你的罢,别管我。”
外面“嗯”了一声,然后就又静了。
吴忧吁了口气,闭上眼睛定了定神,也准备睡了。不知为何,酒筵上那首阳关曲,此刻却突兀地回旋在脑海里。这些都是从前浑然无感的,如今却字字珠玑。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
“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
“……”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三天后,吴府上下把一切都备办好了,预备送吴江波与吴忧启程。
这天一早,天还未亮,吴忧就起床了。他戴着一顶精巧的绒帽,穿一身藏青色的棉夹袄,像个瓷人似的,说不出来的眉清目秀。下人们都忙着上下搬货,而他就安静地站在门口,看自家那只浩浩荡荡的商队。
这车队里的马车足有三十辆,车里载货太多,一匹马拉着吃力,故均为两马并驱。再加上左右又有数十家丁骑马护送着,那场面十分壮观。这是全京城最大的商队,年年都要这样跑商数次,带着茶叶丝绸去换些貂皮狐裘。
吴江波站在队首,正在指挥车夫和小子们装货。他与吴烟波是兄弟,性格却十分豪放,专管与塞外做生意,因时常在漠北的朔风里行走,故面容之间带着大漠荒原的英气与粗犷。
“东西都备齐了?”吴双走过来,摸吴忧的脸,红着眼圈问,“大衣也带上了么?那边可冷呢,穿这么点儿怎么行。”
吴忧简直怕了她了,连忙说:“齐了齐了,真的齐了,都搁车里头了,昨儿方函儿收拾了一晚上呢。”
“手炉呢?盘缠够用么?银钱够不够?”
“够够够,真的够,咱家缺什么也不缺钱的。”吴忧哭丧着个脸,“姐,你今天都问了三遍了,别再问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吴双杏目含泪道,“那地方那么冷,周围都是不开化的蛮夷,乱得很。你非要去,还不带人伺候,我怎么能放心?”
“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了,怕什么的……”吴忧看她要哭,忙安慰道,“我带着李景承呢,他可厉害啦。”然后遥遥一指,“喏,你看见他背着的那把刀了么?见血封喉的!”
“真的?”吴双一脸怀疑的表情,睁大眼睛看过去,蹙眉道,“真有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天下第一刀嘛。”吴忧知道她好骗,就开始胡诌,“总之你别担心了,有他在没问题的。”
“什么天下第一刀?”吴锋的声音忽然响起,吴忧回头去看,见吴烟波与吴锋不知何时来的,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吴锋可没那么好唬弄,于是吴忧只嘿嘿地笑,不说话了。
吴烟波问他:“行李都收拾好了?”
吴忧点头:“嗯,放心吧,爹。”
“路上要听你二叔的话,老实跟着车夫们走,不可一个人随意离队。”吴烟波叮嘱道,“知道你孩子心性,喜欢热闹,出了关一定要叫人陪着才能到处走,记住了?”
吴忧“唔唔”地应着。
吴烟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欣慰道:“我听锋儿说,你这趟没有带服侍的人去。这很好,符之,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男儿家,不需娇气。”
吴锋也笑起来,展臂将吴忧揽进怀里:“小子果真长大了,从前野猴儿似的,如今沉稳了不少。”
这边李景承搬完了东西,过来叫吴忧上车了。
天已蒙蒙亮,路边陆续有商贩推着车出来摆摊,隐约出现了早市喧闹的样子。
该上路了,再过一会儿就难走了。
吴江波在最前面一扬鞭,喊道:“符之,咱该走了!大哥,你们也回去吧,符之跟着我没事的!”
于是吴忧朝阶上三人一拱手,转身上了车,李景承则背着刀跟在他身后。
吴双背过身,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爹,大哥,我走了。”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笑道,“方函儿、石信也都回去罢,我不在了也不许偷懒,该做的还是要做,知道么?房里的东西都给我收着,回来之后要是被我发现哪个跟原先不一样了,这月银钱就都扣下了。”
这时只听前方的车夫一声吆喝:“老爷少爷,咱这就走喽!”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声,赶车的各车夫都纷纷扬鞭,随在马车两侧的家丁也都动了起来,一时间整条街都只听得马蹄落地的哒哒声响起,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百姓纷纷停下脚步,站到路边避让,马车便一辆接一辆地离开了。方函儿跟在车后小跑了几步,将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少爷,路上千万小心,天冷多加衣裳!”
“知道啦——”吴忧的声音遥遥响起,“阿姊,别哭了,我很快就回来!”
那声音轻快,似乎带着说不出的轻松与喜悦。似乎是骏马终于要离开这束缚人的牢笼,奔向广袤无垠的草原。
于是伴着初生的朝阳,商队渐行渐远,终于最后一辆马车也变成了小小的黑点,离开了京城。
吴忧乘的车走在车队中间,前后都是人,周围还有不少家丁。他撩开车帘子往外看去,恰巧看到吴江波独自骑一匹马,在他前方走着。
“二叔,你累不?”吴忧笑嘻嘻的,“进来坐坐呗,咱爷俩儿说说话么。”
吴江波看了他一眼,不理他。
“来嘛来嘛,叔,你进来坐嘛。”吴忧腆着脸,开始撒娇,“外面怪冷的,进来啦——”
吴江波一哂,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小铜钱夹在指间,手指闪电般一甩,铜钱就一下子弹在他额上,还弹了个响儿。吴忧“哎呀”一声,捂着额头,朝吴江波怒目而视。
吴江波道:“你小子,前脚刚刚出家门,后脚就马上原形毕露了。方才在你爹面前还装得人模人样的,连我也差点被你唬住了。”
吴忧嘿嘿地朝他笑:“这不是为了不让我爹担心么,哎呀,叔你懂的啦。”
吴江波瞥了他一眼,又随手弹了个铜钱,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肚,“驾”地一声绝尘而去。
天干物燥的,马尾巴还甩了吴忧一脸灰。
“……”
吴忧讨了个没趣儿,只得讪讪地回车里坐好,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李景承正看着他笑。
“笑什么你……”吴忧尴尬道,“别笑了,不许笑。”
听了这话,李景承马上绷住脸,不笑了。
吴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怎么跟个傻子一样,便说:“算了,吃早饭罢。”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早饭就是白粥加酱瓜。粥是厨房早上起来现熬的,一直装在罐子里,现在还微微冒着热气。
李景承手脚麻利地盛好粥,又夹了酱瓜放在小瓷碟里,恭敬地端到吴忧面前。
“唔,你也吃。”吴忧接过碗,见李景承从包袱里拿出个白面的馍馍,就说,“先别吃那个,把粥都喝了。那个留得住,路上再吃也不迟,粥不喝就要坏,你自己也盛一碗罢。”
但李景承拒绝了,他把盛粥的罐子朝吴忧推了推,意思是里面的都要给他喝。
“你想撑死我么,猪也吃不了这么多罢……”吴忧哭笑不得,“拘束甚么,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别客气,快喝。”
李景承又摇头,于是吴忧便劈手抢过他的馒头,威胁道:“那成罢,我看这个馒头你也甭吃了。要么饿着,要么喝粥,你自个儿看着办。”
李景承无奈地看了他片刻,只好拿起罐子自己也倒了一碗。伺候着吴忧吃完了,然后又把剩下的粥喝的干干净净。
“……”
吴忧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地把粥喝光,忽然想起来刚刚自己说的那句“猪也吃不了这么多”,顿时就窘了。
而李景承显是没在意他说过什么,自顾自地吃完饭,又收拾好碗筷,转头就看见吴忧一脸窘相地看着自己,只觉得十分茫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