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争吵已经持续好久了，自从家里公司破产，妈妈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外遇后，家里就经常上演激烈的骂戏。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的主控方都是妈妈，艾胜除了抽烟，沉默，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是唯一的一次，他主动发飙，也是艾成灰第一次从这种争吵中听到一些不同的话，比如，他是野种。
    打扫完大厅，艾成灰安静地关上门，将那群探头探脑的三姑六婆们关在门外，然后去捡地上的体检报告单。
    本来高考体检单学校是不会发下来的，而命运就是那么巧，学校组织体检的那一天，艾成灰恰好发烧，没去成，于是之后跟爸爸去医院补办。
    艾成灰想，他去捡体检单的那一刻，心里还是觉得艾胜是他爸的。
    可是，当看到单子上血型那一栏写着“B型”时，他的脑袋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他蹲在地上，感觉一阵晕眩。
    妈妈是A型血，艾胜是O型血，而他是B型血。
    毫无意外，他是个野种。
    十八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艾胜的儿子，艾胜也这么认为，妈妈也这么认为。
    艾成灰知道妈妈嫁给艾胜之前，跟别人有过婚约。不过那个人刚跟她结完婚，就出车祸死了。有人说妈妈是克夫命，外公外婆怕她嫁不出去，正巧艾胜来提亲，连那个人的丧礼都没结束，妈妈就被强迫嫁给了艾胜。
    豪门之女，看似风光，可惜有个刚硬的老爸，她着实没有多少主导权。
    即使当初并不相爱，但两个人相处时间久了，女人的心很快就被拴住了，一心一意地跟着她男人了。
    生孩子比预产期提前几天是正常的事，谁会想到就那几天，孩子的爸就不一样了。
    他是个野种，是一个连亲生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这么多年，他一直过得很开心，他觉得他的生活是那么的平顺，却未曾料到，命运给你最大打击的时候，往往是在你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候。
    艾成灰紧握着体检单，眼泪一滴滴地掉在上面。
    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记忆中好像没哭过，这天他却哭得特惨特难看，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哭。
    眼角一片湿润，他把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人睡着，可回忆还在梦里汹涌着。
    是不是人大了都比变得矫情，他想醒过来，可是妈妈那一声声凄惨的哭喊紧紧地拉扯着他。长辈们那些鄙夷的唾骂声，那一句句难听的“野种”，排山倒海般朝他扑来。
    最终，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手下一滩血，是妈妈的。
    她躺在浴缸里看着儿子，白嫩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血痕。妈妈是多好看的女人啊！年近四十还漂亮得跟三十刚出头的少妇似的，气质那么高雅，那天却像朵枯败的百合，朝他艰难地咧着嘴。
    “都是你这个野种害的啊！不是你，他不会走得那么干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他的儿子呢？”
    是啊！要是他不是野种，她还可以继续支撑这段已经变质的婚姻，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跟艾胜过下去。
    艾成灰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是艾胜的孩子，他也希望艾胜是他的爸，他也希望自己爱了十八年的父亲不会改变慈祥的脸，他也希望一直爱着他的爸爸不会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红着眼叫嚣着“野种”！
    可是这一切他能控制吗？让谁当他的亲生父亲，他能选择吗？让他怎么办？他们让他怎么办？
    如果可以，艾成灰宁愿别出生，这样也不会在茫茫然地受到那么多人的指责。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只是因为他这个野种存活了下来。
    要是当初他死了多好！
    “艾成灰！醒醒！快醒醒！艾成灰！今天早上要去操场集合，我们要军训！成灰！成灰！”
    急切的呼喊声传来，艾成灰被人推醒。
    他睁开惺忪模糊的睡眼，金鑫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哦！天亮了！”
    艾成灰咕哝一声爬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艾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