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现代耽美) 回家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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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浅住的是间客房,少有人来,没有纱窗,蚊虫陆续不断的飞进飞出,给他躁动的心火上浇油:中午的蚊帐没搭好,张昱函晚上睡觉会被蚊虫咬吗,也不知他找没找到张拓,张拓有去上晚自习么,路上有没有被人……
肥皂剧里的八点档在叶浅脑海里开播了,各种各样的设想在他脑海里频频闪现。把被子拉上拉下几个来回,惴惴不安的心还是没被按捺住,反倒长了些不安。叶浅索性坐起,顶着鸡窝头换好衣,来不及穿鞋,哧溜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匆忙替父子俩房里搭好旧蚊帐。随后,扭动门把,越门而出,不料与回来的张昱函撞了个满怀。
楼道两侧,堆着褐色的些煤球与馊掉的垃圾,昏黄的灯泡旁结着些蜘蛛网,苍蝇飞蛾不知疲倦,绕着灯泡四处飞。张昱函握着钥匙的手顿在空中,失神几秒,心口忽然一紧。将扛着的张拓放在玄关处:“你傻啊,不是叫你睡觉去吗?”嘶哑的声音里含着痰,话有点不清不楚。
叶浅被吓到了,顿时哑然,呆看着面色阴沉的张昱函,不由缩缩踩在地板上的脚丫。本想逃回客房,可身体又无法动弹。只得呆站在门口,躲避他凌厉的目光。
张昱函忽的掐灭烟头,将烟甩在门外,带上门。扛起张拓,两眼直视前方,淡淡与忸怩的秋雨擦肩而过。“地上脏,记得穿鞋。”声音里透着疲倦。
安顿好张拓后,张昱函并未立即离开。倒也不急,因为张拓是被他一记后颈侧掌打晕的,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张昱函出神的望着藏蓝色蚊帐,蚊帐是他在结婚前用的,婚后盖了新房,这东西便不知去向了,真没想到还会挂在这里。叶浅在张昱函心里一直是好老人的角色,比起伶牙俐齿的张拓温和多了。
叶浅缓缓穿上泡沫拖鞋,很宽很大,踩在地上吧嗒响。站在张拓卧房门外许久,削葱根般的手指搭在金属门把上,拧了又放放了又拧,直到眼神无意间飘过滴答走着的摆钟,才知道原来凌晨两点多了。叶浅心下一惊,张昱函回来那刻起,他整个人就飘飘忽忽的,也不知想了什么,时间忽然就晃到两点多。
“我,我能进来吗?”叶浅鼓起勇气小声道。谈吐有些不清,许是食辣太多,喉咙痛的缘故。
张昱函同着叶浅对坐,离张拓的床头较远。他的头一直偏着,漫不经心的的把目光停在张拓脸上。面容在暗淡的灯光下模糊不清,红烟头依旧闪着明亮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耀眼。最近自己吸烟有点多呢,张昱函心想,心里有些苦涩。
叶浅的双腿紧紧并拢,胳膊肘绷的僵直,小手握成拳,牢牢粘在腿上,局促不安地偷瞄张昱函。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夜深了,该睡了。”经过长时间相处与刚才一吼,张昱函对叶浅些性格有了低:绝对的吃软不吃硬类型,只要对他好点,他会以是十倍乃至百倍奉还。真不知他以前受过什么罪,形成这么个性子,初如社会混恐怕要吃上不少亏。
“我……”叶浅瘦小的肩膀高耸,瑟瑟发抖,两道锁骨深深突出,胸骨清晰可见:“让我陪陪你吧,哪怕、一小会儿都行。”小如蚊蝇般的话音刚刚落下,拼命压抑的咳嗽声不自觉大了。叶浅立即捂住嘴,俯下的黑眸小小瞄一眼熟睡的张拓,背过身去。
张昱函无可奈何摇头,掐灭烟头:“我们先出去吧。我前几天买了些西瓜霜润喉片,放在你卧房的柜子上,记得吃。”
张昱函早几天就发现叶浅喉咙嘶哑了,昨天一看,润喉片依旧纹丝不动搁在那里,没一点移动的迹象。也难怪,叶浅这么个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的人,哪会顾及自己身体状况,不论是烫伤,还是喉咙嘶哑,都不声不响的独自承担。
弥漫烟味的卧室里,从窗外飘来一阵的芬芳馥郁花香。张昱函躺在床上,用手臂圈住叶浅的肩膀,一上一下揉他顺滑的丝发,并未吸烟。房内没开灯,月光洒进屋内,床下印上一道浅浅的蓝黄色。他抬头望着狡黠月色,心里五味陈杂,思索了会儿,说话了。
“傻瓜,有时候啊,太过坚强往往是致命的软助。要是有不适就说出来,我会陪你到恢复,要是不开心就说出来,我的胸膛,我的肩膀永远为你留着。别再一人辛辛苦苦担着了,怪累人的,时间一长,人也吃不消啊。”
张昱函的目光满是柔情,叹了口气,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再说话。冥冥注定的与叶浅相遇,小小年龄却给人沧海桑田的感觉,令他不忍心将他赶走,想一直照顾他,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叶浅安静地蜷缩在张昱函怀里,一动不动的。他大睁着幽深如潭水的眼眸,在那里有很多温柔很多感动,却也隐瞒不了的忧愁。
他自小在鸡店长大,形形色色的客人,教他看尽了人间冷暖。哥哥有段时间被人包养,怕他引祸上身弄得店里不得安宁,索性将他托给了一个性情怪异的金主,只是,没几天时间他就被遗弃了。
他从不敢幻想能遇见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如今就在这儿遇见,他的忧更多于喜。太突然的幸福总会让人猝不及防,但是,他知道的,那位妻子早晚会回来,他,终究是要走的。走回那冷冰冰的店,继续暗无天日的过活。
张昱函低着头,弓起背,将下巴磕在叶浅柔软的丝发里,手掌拍拍他凹凸有致的背脊:“傻孩子,睡吧,睡了就不会忧伤了。”
空灵低沉的声音,一直一直连续不断地在叶浅耳畔回旋,伴着他沉沉入睡。
叶浅匆忙走在披着金衣的小巷,黑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小心翼翼将包煲好的汤护在胸前,雪白的衬衫被闷湿了大半。
那晚之后,张拓向学校申请了寄宿,叶浅便再也没见过他了。张昱函则辞去了那份让他困扰的工作,在酒吧做起了保安,虽然惹是生非的人挺多,但工作时间比以前短了不少。
酒吧的工作时间是八小时制,叶浅担心那的伙食不好,毕竟是人鱼混杂的地方,东西总会有些不干不净,所以一直坚持给张昱函送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处走走。
夕阳西下,偌大的酒吧里很安静,只有稀稀散散的几个人。张昱函无聊的靠在门槛上打盹,时不时懒散的扫视四周,当看到老远小跑过来的叶浅时,眼神嚯的亮了,眉飞色舞起来,瞧不出一丁丁儿困意。
他脚底抹油地溜进休息室,不道义的将同事呼走,啪的抽出木筷,不停在手里转悠,翘起的二郎腿直打颤,等待叶浅的到来……
“呼噜呼噜。”张昱函一个粗人,吃相挺难看,桌上满是飞溅的汤汁。“真好吃!”张昱函酒足饭饱,一把掀起精致的西装,毫无形象地撸撸肚子,由外向里推,还挺有节奏。
“傻小子,厨艺越来越好喽。”张昱函顺势抱住叶浅,将他放在腿上,习惯性地逗弄。“再这么下去,又得增肥几斤了。”
叶浅脸颊上浮起两片好看的绯红,小爪抓住张昱函无一丝褶皱的西服,脑袋往里缩,耳根红了又红,堪比夕阳。
“都处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是那么害羞。”张昱函小小嘟哝,一点儿不像大叔,反倒像个青年。“哎,你抬头啦。总低着头,会被人欺负的。”
叶浅两耳不闻,化身无赖,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哟嗬,长本事了,居然不听我的话?”张昱函狡黠一笑,一只手掐住叶浅的耳朵,稍稍往上提。另一只手不停挠他的胳肢窝,迫使他抬头。
叶浅敏感的躲躲闪闪,终究逃不过张昱函的袭击,无力的趴在他怀里喘息,心却如一个失去重力的水瓶,空荡荡的。
八点过后,街上人来人往,香樟树下,少男少女们吃着冷饮有说有笑。这年的谷雨来去特别快,仅仅几天气温就拔高了十几度。
张昱函与叶浅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直走,霓虹灯火滑过夜色,如同无数飞星在眼前闪烁。
叶浅的小圆眼左顾右盼,忽然抬头望望张昱函,蠕动了下嘴唇却没有发声。忸怩的拉拉他的衣角,摇了摇。
张昱函低头看他一眼,感觉到了什么,向远处望去。
那是一家古色古香的精品店,独自坐落在繁华过尽的拐角深处,与星光闪闪的街道格格不入。
张昱函淡淡一笑,欣慰地用手掌包裹住叶浅的小手,大步流星走向店内。
店里的商品很多,都快晃花了叶浅的眼睛,眼看着周六就是张拓的生日了,他完全不知该送什么。
“为那孩子这么费心。”张昱函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眼里带着温柔:“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叶浅幸福一笑,黑眸子弯的像月牙儿一般,动了动抱住张昱函的胳膊,抬起头,目似朗星,眉目清澈:“那,送我一个礼物行吗?”
张昱函一惊,这是叶浅第一次向他提要求,也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四目相对。原来叶浅不光是性格温吞的像女孩,十分清秀灵动的五官也很像。他转而想起往日抚摸叶浅的手感,丝滑丝滑的,像极了绸缎,比女人的肌肤不知好了多少。
“咳。”张昱函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忙咳嗽掩饰:“别说一个,只要是能给的我都给。”
闻言,叶浅害羞的低下头,并不是因为浪漫的话语,而是,为他的眼神。那种他知悉不过了的眼神。“你,你给我选好吗?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
张昱函也没多想,一口答应,领着叶浅转了一圈。本想买挂饰,转念一想又打消了,他从未见过叶浅带钥匙,手机之类的东西。左思右想后,替他买了条手链。黑色皮质的,和他雪白的肌肤很衬。
叶浅呆看着手圈,淡淡的笑着,他知道的,他是知道的,两人的分别不远了。所以,借他一个胆让他任性一次吧。
张拓生日那天,张昱函的妻子胡兰回来了。
叶浅初见她时,很惊诧。胡兰穿的是卡通装,进门就给张昱函来了个熊抱,嘴里不断嘟咙,说她离家这么久都不来个电话,像极了一个大孩子。她的相貌并不出众,但是很有亲和力。
张昱函笑着打哈哈,八颗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不断抱歉的挠头,我这不是在检讨吗,我换了份工作,以后我们就能好好处了。老泪纵横、感慨万千的模样,这是叶浅来这后第一次见他那么开心,无忧无虑的。
叶浅蹲在阴凉的墙角扫尘,眼睛不自觉撇向那边。他们懒懒的晒着金灿灿的阳光,张昱函深邃的眼眸变成了漂亮的栗色,胡兰则如沐浴阳光的天使,脸上一直带着恬美的笑容。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叶浅想着。满是倦容的苍白脸颊,又失了几分颜色,忙着打扫的手缓了下了,虚无的眼神扫过那条戴在手腕的皮圈,心口突然涌来一阵窒息的感觉。
那天,他们替张拓庆生后。张拓主动提出要他陪着去学校。也就是那天,叶浅对张拓彻彻底底的改观,原来,叶浅这场敢爱不敢言的单恋里,他才是最清醒的旁观者。
傍晚时分,夕阳未退。平坦的街道上只有熙熙攘攘的几个人。张拓和他并肩走着,小段路程后张拓说起了讨厌叶浅的缘由,一字一句,平平淡淡,没用任何词语修饰内心的想法,但是却深深刺痛着叶浅的心,让他深深自责。
你知道的吧,我讨厌你。嫉妒父亲对你太好是一部分,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同志,打你来的那天我就看出了你的取向,你看父亲的眼神真的令我担忧。
那段时间母亲不在,父亲素来深爱母亲,对于母亲第一次离家,父亲难免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而那时,你出现了,我很担忧很担忧,家,会就这么换了。
但是,就现状况而言,我是杞人忧天,看到父母亲还是那么如胶似漆,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家,是我唯一的避风港,它很平凡,对有些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是我一直一直很小心很小心的呵护,因为要想长久经营好它,实在太难太难了。
中学以前,我一直跟着奶奶,父母常年在外,我从没见过他们,哪怕是除夕都不曾见他们回家。那时候我生生被人叫了六年野孩子,那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那时候我是那么的渴望能有一个家。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家,我不希望它就此改新换貌。我不知你现在是否爱上了父亲,不知你爱他到了什么程度,但是请你走吧,就当我求你了。
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自私,我也知道爱情是自由的,任何人都没有干涉权,但是,我更知道,我绝不能绝不能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叶浅静静的听他说完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话,静静陪他并肩走着,陪他走过夕阳西下。远处的霓虹灯亮了,目送张拓被夕阳与灯光拉长的影子,顷刻间,他潸然泪下了,无声无息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落泪。
远天,是璀璨夺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叶浅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想回家又不知他的家在哪。他真的好羡慕有家的人,十八年来,他一直活在阴深深的酒吧里,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一切凌辱,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关系过他,哪怕是带他飘零十八年亲生哥哥也没有。
他哥说他是个常引祸上身的孩子。于是,他开始乖巧听话,对客人的要求说一不二,可是,再怎么听话他都话遭人嫌,被人唾弃。他就是个被上帝遗忘的孩子,他活该没有家,活该被人遗弃。
那天,他记得很清楚,记得那种快要撕心裂肺的感觉,长那么大,他从不知道,原来心还可以揪得那么紧,活生生夺走了他心脏的跳动能力。那一刻,他是多么想放声恸哭,可是他的力气被无端夺走了,恍若丧尸的瘫在巷子的长椅上,一个人慢慢沉沦,在黑暗里慢慢沉沦。
走吧,早些走吧。阳光会灼伤你的肌肤,你,注定了属于黑暗,属于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