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凤仪亭·英雄泪（上）
    自从上次从太师府不欢而还，已经过去了月馀。这一月中，也无什么大事发生，吕布始终待在自己府中，闭门不出，各方战事还算稳定。而太师府那边，董卓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秋冬交界之际染了风寒，一直在家休养。今晨才有些好转，被汉献帝召入朝堂，商议国事，吕布半作侍从半作侍卫地也跟了去。
    献帝和董卓还有些大臣在朝中议事，吕布干站着也极不是滋味——都是些官场的事儿，于他实在是无聊至极，于是索性溜了出来。
    本是无目的地骑着慢马在道上闲游，看看民风民俗，也寻些官场上所没有的温润气息，但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太师府前。
    既然来了，那就……说不定……
    若有所思地，吕布把马拴了，径直走进府中。看门的侍卫都认得是太师的义子，自然也不阻拦，毕恭毕敬地问候。吕布微微笑了笑，继续前进。
    太师府是常来的地儿，面对如此奢华美丽的景致，也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一惊一乍的。看到园子里开得正盛的菊花，他倒是感到了说不出的自在。他本就是个性情随和的人，战场上与生活中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平日里温文尔雅，人又长得英俊，有些公子哥儿的气质。他这几日想了很多，董卓于他，恩重如山，若不是董卓一手提携他，他吕布现在还不是个芝麻大小的小军官？董卓待他，虽不是真的视为己出，但也极其尊重他的才能。而他自己对于董卓，更多的是敬重。他当然知道董卓于国于民是个祸害，但他能一手遮天，那就是有本事。天下本来就该是属于有本事的人的，谁厉害谁拿走。何况他对汉室也实在没什么感情。汉室给过他什么？汉室江山就真的国泰民安吗？不，他这二十几年看下来，刘家王朝也不过如此吗，老闹饥荒，战事频繁。哪天他吕布厉害了，说必定也可以拿过来呢！——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那还是得讲点忠义，顺些民意些好啊！
    想到这儿，他轻轻地笑出了几声，不只是在嘲笑自己呢，还是有些别的什么，不过唯一确定的就是——反正想通了，董卓怎么都是有恩于他，关于她……算了，好好过日子吧！
    “吕公子，您笑些什么呢！”听见人声，吕布转过身子。
    是小灵。
    吕布认识，这是貂婵的贴身丫鬟，而今不过二十出头，在这花草丛中，看上去还真是惹人，难得的清爽啊！
    “噢，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有趣儿的事。小灵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嗯，是小姐让我来的，小姐在凤仪亭等候，请公子前往一聚。”
    貂婵？她……
    “噢，知道了。”
    凤仪亭是太师府中景致最优美的一处亭台。小亭面向南面，因此冬暖夏凉。西面傍着个小湖，东、北两面则由竹林环绕，林间小路均选用上等鹅卵石扑就而成，是闲歇的好去处。
    远远的，穿过竹林，他的视线中浮现一个依稀可见的背影，婀娜曼妙的身姿静静伫立，一头乌黑似水的长发被水面反射的阳光照耀着，又在苍翠的竹林掩映下，发出淡淡的幽光，恍如月宫仙子那般美丽动人，却足以倾倒众生。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太师新娶的妾室，但是此刻，吕布的心却还是紧紧的，紧紧的纠结。每一次见到她，她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美容颜都使他的心脏不住地加速跃动，满腔的血液仿佛沸腾般地在体内流动。虽然无数次设想了再见时的场景，无数次模拟了自己再次面对她时的恭敬与冷淡，无数次默认了折腾人的命运……可现在，当他再一次见到了这个魂牵梦萦的女子时，他的一切心理准备迅速地瓦解、崩塌，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又重新跃入了脑海——利剑、血液、死亡……
    原来面对她时，自己还是这般得无法自拔。
    吕布无奈地叹了口气，鼓起勇气步入了亭子。
    “末将见过董夫人。”话一开口，连吕布自己也微微一怔，这话显然是不留余地的冷漠。貂婵单薄的身子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而后又平静，她缓缓回过身子“吕公子不必多礼。”
    吕布愕然了。
    她的脸颊苍白如死，没有一点儿血色，瞳孔黯淡无光，纤细的手臂从身体两侧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张随时会被清风扯烂的白纸，那么飘飘摇摇的，那么没有生气。
    貂婵微微牵动嘴角，冲着吕布微微一笑，那笑里却全然没有笑意，那么惨烈，近乎绝望。
    “你……你没事吧……”吕布轻轻扶住了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子，不可思议地喃喃。他的目光里充斥着惊异、痛惜，还有自责。
    “妾身能有什么事呢！多谢公子关心了。今日劳烦公子前来只是小聚，也没什么正事。”
    是呀，再见一面，最后一面。
    这月馀，她还是那样地每日用鲜血维持那只幻蛊，身子骨越来越弱，长期的不眠不休使她几乎要崩溃了，可她却坚持了下来，凭借那仅剩的坚韧意志——坚持。她是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带走她。王司徒——她的爹爹无非是要让她来离间吕布和董卓，然后借吕布之手除掉吕布。这无所谓，作为工具她不在乎。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能作为铲除奸臣的筹码兴许还是荣耀，随他们去吧，她只要他。可是她的吕布却始终没有如她所想地来解救她。不，也许错了。也许她本身就会错了意，爱错了人，也许吕布他，也仅仅是把她当作一个姿色较为出众的女子看待，他对她，也许和所有人都一样——单纯地觑觎她的美貌。在利益面前，经过一番权衡，也许他早已毅然放弃了这份似乎不存在的虚无飘渺的感情。他们之间太……
    既然如此，又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倒不如……
    或许那，才是她最好的解脱，最好的归宿。
    吕布静静地看着貂婵逐渐黯淡的神情，心脏一阵阵地绞痛，她看见了貂婵眼底深深的悲哀、绝望，褪去的希望的痕迹。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保护她，要给她幸福的，不能让她再被摧残，决不！
    “我会让你幸福的。永远。”
    吕布轻轻地将貂婵拥入怀中，抚着她的一头柔发。
    吕布……
    她的头深深埋入他的怀抱，即使这是一个梦，她也满足了，永远梦吧，永远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