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罪者烙
    渺茫烟云之中，神殿祭司睁开他的眼，紫色瞳眸里映着宿命，只是旁人瞧不清。在席地而坐的神殿祭司身后，与他一同地，巨大的神像亦是睁开瞳仁。白壁躯体中浮出的酷似于脸的形状，其间镶着一双紫琉璃般透彻的眼，仿佛望穿了你我心中一切所思所念。更深沉的色泽，由瞪着的瞳中竖下，首尾较细，中间略宽，俨然一双兽瞳。
    仿佛感应到芒刺在背的视线，云渺雾回身，对于开眼的神像并不觉得惊异。
    “你又在算计些什么？”他不悦地挑眉。
    神像俯视着它的祭司，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像是戏诌或是嘲弄的神情。
    方才沿着无魄石的牵引神识归位的云渺雾，他知道这个有着紫色兽瞳的神在想些什么，这个所谓的“神”，它正在看好戏。曾经的他透过宿命看到了某个结果，他妄想修改，而当时的“神”，也是这样一副嘲弄的神情，它告诉他，他会后悔。他确实后悔了，现在他，又想要做些什么呢？见识到了修改宿命所导致的更为恶劣的结果后，现在的他想要将那宿命导回曾经让他妄图修改的预言结果。
    将命运修正的时间，已经到了。
    雾气聚集，在他的心念的影响下凝作平面圆镜。雾镜之中，是大片的模糊墨色，待到墨色渐渐清晰，与墨成正对比的素白显现。暗夜之中，戛然睁开一双与神殿祭司相同的紫眸——
    漆黑的暗室，只有神殿祭司开启的雾镜透过去的细碎光晕照亮镜前之人。隐约可以看清是一张床塌，大片的墨中包裹着苍然之白，在墨白对比的单调之中，睁开的紫眸异常醒目。
    将身体倚在墙壁之上，汝嫣凝夜的眸子透过了冰水聚结的寒镜，对上遥远无名山上的神殿祭司的眼。
    ——云渺雾。
    他沉声唤道。
    “有什么事吗？”虽然大概知晓这个侄子的来意，但云渺雾还是象征怔地问了出来。
    眉宇微微地颦起，汝嫣凝夜不觉得这个人老成精却偏又保持着少年面貌的神殿祭司会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它是回光返照？还是身体好转？
    他伸出了手，手指依旧苍白，但也略微多了些润泽，像个活人。
    “它是回光返照，也是身体转好。”神殿祭司如此对他的少祭司说。也许听来太像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毕竟回光返照与身体的真正好转是两个极端，一个面对死亡，一个迎向新生。但，他也没有说谎。
    “七年前的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失去生机，即使将你与雪的身体合二为一，到了现在，也已然支撑不住。”云渺雾是这样说的，“你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活下去……它是每个生物潜意识里的本能……”
    汝嫣凝夜看着镜面中忽然放大的愤怒人脸，惊得将脊背完全抵上了身后墙壁。
    本能么？什么本能……
    “如果不是焚涅那小子用计让你杀了倾荧，你早就开始吞噬雪的生命了吧？！”提到即是胞姊，又是恋人的名字，云渺雾看起来有些暴躁，大有恨不能将这雪的儿子给撕了的打算。
    这么说，焚涅皇兄已经知道了当于他死而复生之事？也是，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这位暗探深入各个势力的皇兄？被人暗地里称为狐狸、连神殿祭司云渺雾都对其忌讳三分的人物，怎会是这般容易欺瞒的？这么看来，此次疑似精心策划的暗杀……
    损失惨重的结果，皇兄早就预料到了吧？
    以吞噬其他人的性命活着，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
    “厉鬼或是妖魔之类的生物吧……”像是知道汝嫣凝夜的所思所想，神殿祭司开口道。话语方一出口，便回首去望身后的神祗。神祗的瞳目已然合上，只有神殿祭司望着丑陋的神祗沉吟……
    凝夜，他会变成这般的怪物吗？
    如今与凝夜同体的雪，她也会变成这样的怪物吗？
    云渺雾再次望向与自己相似的那双眸子，异于常人的紫色眼眸。凝夜的眸子像他吗？这样没有感情的眼，这样翻卷的皮肉，这样可以将妹妹推下台阶、可以将火焰凑近自己容颜的残忍心肠，其实更像他身后被奉为“神”的丑陋怪物吧？
    ——云渺雾，这样下去，我还可以活多久？
    “如果没有他人的持生命支撑，不出百日。”
    ——已经够了。
    百日已经够了，足够他将身后之事安排完毕，足够他留出稍稍的时间，去看宫墙之外的那片蓝天。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对他说那片蓝天是如何地美好。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宁愿放弃一切也要追寻那片蔚蓝的天空。
    “凝夜……”云渺雾开口，却不知道该所些什么了，这孩子已经心无所念了吗？可是，凝夜只一个死便罢，要拖着他的雪一同共赴黄泉，他怎么也点不下这个头。“凝夜，来神殿吧……”
    汝嫣凝夜抬眼，不发一语。
    “既然你潜意识里的求生本能已经被唤醒，现在施术正好……我让你活过来，活过来之后你只要接替了神殿祭司的职位，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语气，听来还真的像是哄骗。可是说出这番话来的是神殿祭司云渺雾，这个人，在神力之下，无法说出虚无之言。
    ——活过来的代价，它是什么？
    神殿祭司这个身份无法吐露虚无之言，也是仅此而已，是否将必要的真实尽数说出，选择权在云渺雾的手中。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的问话，云渺雾沉默了片刻。他又在想了，如何运用真实的谎言，将他的侄子拐来无名山上的神殿。
    ——上一次的续命，神殿损失了三位神女与六位准神女以及你的亲姊姊……这一次呢？
    每个人都会有逆鳞的存在，而云渺雾现在的神情也证实了他的逆鳞为他的姊姊，曾经的雪神女云茹雪。面色沉下，他的模样似笑非笑，“汝嫣凝夜，我不允许你拖着姊姊共赴黄泉……”
    “而且，姊姊她不要你死，那么即使是千年万年，即使你将永生孤寂，我也要你活下去！”
    ……永生孤寂？他忆起了有关他的预言终局，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走着。他只是看着，寂廖的感觉就深深地扎入心扉。
    看到预言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宿命之丝因着他无法扭转的死亡而开始混乱。神殿的神祗让他看到的，是最原始的，没有经过云渺雾剪切的情景——
    一个与现今截然不同的世界。
    神殿少祭司与神殿祭司，既然二人的意见达不成一致，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信手，他收回术法，切断了与神殿祭司的联系。
    空间突然静兀，盯着面前散作烟云的雾镜，神殿祭司额角的青筋直跳！
    该死的汝嫣凝夜，竟敢在本座之前先行中断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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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首之上是金银交织的缚额冠冕，掩住了神殿祭司的图腾。冠冕中央的紫色晶瞳，一抹更为深沉的色泽划下，像极了他的第三只眼——妖瞳。繁复白袍包裹在修长的身躯之上，金与银交缠出的图腾美丽却也冰冷。
    ——辰。
    有人在唤，回首，望见的是为众多的人所簇拥着，缓步行来的雍容女子。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是谁？无论是三岁的稚龄幼童还是近百老者，给你的回答都只会是一个人，神殿圣子辰的母亲，云茹雪。这个人，也是世上最不能够得罪的人物……
    ——辰，青河城的城主前几日对本宫出言不逊呢？
    女人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恼，倒是有些戏诌的神情。看来，只是青河城主的某些方面让她瞧着不顺眼罢了。
    ——不敬之罪理应诛连九族。
    纤长眼睫掩住清冷紫眸，薄唇轻吐出残忍地话语。袍袖拂空，千万银丝自指尖流泄，窜向远方！
    震天的巨响即使是在神宫之中亦是听得清些许，有人的面上悄然浮现哀伤的神色，清河城覆灭了，只在圣子辰的拂袖之间。
    他的母亲满意了，带着身边的喧哗再度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立在那里。
    辰，这是一个很适合他的名字呢？一个这样清冷孤高的人，周身有细碎的光点环绕，犹如众星拢月。
    他，和自己，是同一个人？
    汝嫣凝夜立在幻境中，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这个看起来并不真实的存在。不出所料，手指穿透了这人的衣袍。
    ——汝嫣凝夜？
    上方传来轻声的呼唤，凝夜反射性地抬首。在过去与未来，两双同样的紫色瞳眸相对上，一双惊骇，一双冷冽！
    他看得到他？
    看得到顺着宿命之丝而来的过去之人，这会是怎生的灵力？
    ——吾未曾窥视过未来。汝会来此，是宿命已变？
    惊骇的少年摇首，他茫然地，似乎只知道摇首。
    ——不，我不知道……
    紧紧扣连的宿命齿轮，因着过去面对未来的一声回应，停止了转动。过去与未来，两枚齿轮的相会，致使了整个宿命星盘的崩塌！
    空间的景物在扭曲，包括白袍的此界圣子。
    ——是神殿的魔物送汝过来的？那么吾还得谢它？
    说着，修长的手指触上冠冕之上似是眼瞳一般的晶石。
    相视的紫眸，汝嫣凝夜看到了这个人清冷瞳仁之后的深深埋藏的对于永生的寂寞绝望，还有随之而来的疯狂。
    怎样的寂寞，怎样的绝望，才可以衍生出这样地疯狂？
    不惜抹杀掉现今所有人的存在，毁灭整个世界的“未来”？宿命的星盘在崩塌，一条条的丝线正在逐渐扭曲……
    ——汝该离了。若是在空间崩毁之前未有离去，汝之存在也将消弥于扭曲的空间之中。
    空间只剩下碎片，白袍之中，那双手伸出，在过去之人的身上轻推。时间在倒流，空间在倒转，年仅十二的少年，他坠入了无尽的暗。
    醒来，右侧的泰半面容为妖异的紫色图腾所覆盖，一刻不止地疼痛。它是罪人的烙印，唯有他自己才看得到的，致使星盘崩溃、宿命的丝线扭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