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起沧然 第七十九章 江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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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睫轻掩,紫色的瞳仁半隐于墨中,实在叫人瞧不出情绪。轻拂的墨袖流溢着紫芒,这袭暗泽身影悠然转身缓步离开纠纷之地。
空气中只存余音渺渺,“三日后,鹤羿的‘蚀音’会送到你们的面前。”
“蚀音”的熬制,需得三日之限。楼兰的面色染上了些微的绯,她总算是忆起来了这么件重要的事。难怪……难怪她与凝夜过来的时候,一帮人还能吵吵嚷嚷……
“娘娘……”在她正准备跟着凝夜走的时候,有宫女匆匆忙地跑入沧然殿。附在她的耳畔,轻轻说着些什么。
“我明白了,这就过去。”含首,她轻声地说。
曳地裙裳回旋,划出一弯银泉流淌,举步,环佩之声清脆。
流年城中,除却流着同样血脉的双子,还有谁的事能够引得前朝公主汝嫣楼兰关注?没有什么选择,因为答案只剩下一个了——昭雪帝,白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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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听闻到敲门声,磨着药材的老者的动作停滞。眯成缝的眼瞅向敞开的门口,雕工精细的门扉边,朦胧立着一个身影。依稀是个少年的身影,阳光洒了遍身……
“鹤羿先生。”那人开口,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
老者的眼合起,当再度掀开……
眼底映出的,是暗夜的袍裳,白玉的面具,紫色的眸。
“国师……殿下……”
“不是殿下了。”身影淡淡地应道。
避开满地的药材,他步至了距老者稍远之处,阳光照不到的阴影,落坐。
“大人需要些什么吗?”老者垂下首,视线再度放在他的仍旧工作中的手上,继续磨着药材。
“蚀音。”
“……大人需要几份?”
汝嫣凝夜的眸合上了那么一瞬,他在回忆留下之人的面孔,而后才回答,“三份。”
也许有人会惊异,沧然殿中能够出声的不是只国师与言灵么?若是当真只有这二人,前朝公主楼兰又算什么?从沧然殿被带走的孩子云晓又算什么?水面之上的浮光掠影,并非等同水池的全部景色。
老者放下了手里的磨石,在满室的柜格中寻找。存放药材的抽屉,为了防止有人寻得端倪,他从来未曾在其上留下任何的记号,偏偏,他已经老得有些记不清了……
“鹤羿先生,如果您没有调换位置的话,伏伶草应该是在东墙三排左数第五个抽屉的暗格里,番红花在北墙九排……”
被称为鹤羿先生的老人回首,来自国师凝夜的话语唤醒了他的记忆,药格没有调换位置,这些药材确实是放在这么几个地方。他记得,汝嫣凝夜只踏入过这个房间一次……只那么一次,就已经将药材的存放地点尽数记忆?
也许,他该收个徒弟传授衣鼎了。拥有这般记忆力的人当然最好,只可惜,这个人是汝嫣凝夜。神不会无故将一项又一项的天赋归于一人之身,有得,自必有失……
遗憾地叹出口气……
汝嫣凝夜,即使万念具灰,这人也不会是个好的衣鼎传授对象。
“鹤羿先生,‘蚀音’制好后,您就离开沧然殿吧……”
鹤羿先生将药材放上称杆,小心地测量份量以求精确。听到话语,他抬首望向出声之人,满布皱纹的面上,有着一双较之寻常老人精明的眸。“大人何出此言?”
“您非为利而来。沧然殿日渐式微,留于此处无甚益处。”
他说的确为实言,如今昭雪帝初登君位,尚动弹不得国师凝夜。待到其羽翼丰满,能够与神殿正面抗横,沧然殿中之人,无可能幸免。即使是皇后楼兰,也至多只能够护得其兄一人性命,余下众人,牵怒之下恐难活命。
鹤羿自知已老,老得记不住药材放在何处。但也有一句话,姜是老来的辣,小辈的把戏于他的眼中,无所遁行。
“水下暗潮,压抑不住了么?”
阴影中的人,即使处于阳光照不见的位置,铺洒于地的墨绸仍是醒目。以白玉为阻,他的感情瞧不见,也猜不透。片刻之后,低低地,他应声。
“鹤羿先生,已经有人同您接触过了么?”
“不错……”老人含首,“昨日,有人来找过老夫,他们希望老夫出山相助,擒你。”
愿入沧然殿为国师凝夜所用者,其缘由有三。一者,为镇魂曲而来;二者,为避祸而来;三者,无求而至。沈云初属第三类,无所求,他来此为的是人。鹤羿先生,他属第二类,毕竟在落缨覆灭之前,无人胆敢顶着来自神殿与落缨的双重压力向汝嫣凝夜要人。而剩下的多数人,便是属于第一类,他们来此,求的是神殿的镇魂曲。
镇魂曲,这是一只送亡灵上路的曲子,一般人家办丧之时皆会请人谈唱。虽然有人传闻真正的镇魂曲能够升华死者魂灵,即使生前罪大恶极者,也能够洗去污浊,以纯白灵体重入轮回。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本无人将它当真,直至……
落缨辰皇子的一曲镇魂,安抚了刑场骚动的亡灵,阴糜消散,刑场之空净堪比圣坛!多年之前,本该终身侍奉神祗的雪神女下嫁落缨承光帝,此事曾经轰动一时。雪神女之子于刑场升华了亡灵,旧事遭到翻出,神殿拥有真正镇魂曲谱的传言遍及天下。在众多的猜测声中,神殿祭司言,镇魂之声能达上天者,唯有此子!
本意是为皇子继承神殿祭司之位铺路,却也令年幼的孩子成为众中之矢,于是皇子言,
——欲得镇魂曲,须将性命交付。
他答应了,倘若交性命交给他,在为他所用、为他而死后……他便为死者,或者死者希望之人吟唱镇魂之歌。
什么样的人最需要镇魂曲?是罪人。
原本,他们尚有耐心等待,但到了近年……
笼于袖内的苍白手指探向覆于面上的白玉,摘下,他看着躺在裳心的面具。白玉寒凉,却也润泽,不似他的手,惨淡得……有些可怖。也怨不得他们蠢蠢欲动,这副模样,换谁看来都会认为他命不久矣。若不是惧于他的强势实力,也许他早就被那一干人啃得连点渣滓也不剩了。
“即然已经明了……鹤羿先生,三日后‘蚀音’制好,请您离开。”
“外有朝廷虎视,内有暗流潜藏,而你自身……”看着阴影处那人掩着唇轻声咳嗽,欲坠身形如飘凌落叶,鹤羿再度叹息。“……你自身,又病痛至此。你以为受助于你的江湖人士,会愿意走吗?”
江湖人重义,你助他滴水,他必回以涌泉。江湖人重诺,答应为你所用,必不得半途袖手。
“……咳……咳咳……我没有……”他的咳嗽看起来也没有多剧烈,身体只有微微地起伏,但施毒多年亦行医多年的鹤羿怎会瞧不出,这是强自压抑的结果。流云公主登上后位的次日,他就害了风寒,这几日也不见来此抓药。
“……我没有帮过任何人,”咳声稍止,汝嫣凝夜沉着声开口,“只不过是把你们的东西交还给你们罢了。若是欠,也该是你们互欠。”
“汝嫣凝夜。”
老者忽然地便直呼其名。被唤者抬首,残面之上无甚情绪。
“你可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即便有人死在老夫的面前,我也不会救助任何人?”老者的声音趋冷,说出的是斩钉截铁的事实。
“鹤羿先生,若您一意弧行,请恕晚辈无力相护。”
被江湖之人称为魔医的老人鹤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定看着小上自己好几倍,却也强上自己好几倍的年轻人。手掌翻飞,它自一排木屉之上掠过,挥洒,它们尽数落入三鼎药炉之中……
汝嫣凝夜静静地看着,他注意到,分作三份的药材份量并无差异。
掌中生焰,焰入柴草,火焰升腾。
名为鹤羿的老人,他佝偻的身形渐渐地拉长,当腰背完全直立,气势也全然改变,不负“魔医鹤羿”之名。毒即是药,药即是毒,性情的阴晴不定,也致使了他用药或是用毒、杀人或是救人,捉摸不透。既是杀人之魔,又是救人之医,于是谓之魔医。
“请恕晚辈方法缪论。”半残的面上不见惊动,仿佛本该如此,“但也请前辈尽早离去为好。”
“汝嫣凝夜,若是老夫来此,亦是有所求呢?”
“镇魂曲,它应入不得您的眼。”
“这个你倒是猜错了……老夫求的,正是那镇魂曲……”
纤长的眼睫掀开,紫色的眸直视老者。医魔鹤羿也会希望得到镇魂曲,这是他未有料到之事,若非此事另有起因,便是他自视过高了。看着不似老者的老者,汝嫣凝夜未见出声,他在静待魔医鹤羿未尽的话语。
“为老夫的女儿……”
魔医鹤羿确有一女,据传闻为老来得女,故捧为掌上明珠。但此女于几年前已故,为何此老直至如此才开口欲得镇魂曲?更何况,她真的需要镇魂之曲这种东西么?
“……矜然。”
女儿的名字,老人鹤羿在述出之时无限轻柔,似担心惊扰了永远沉眠地底的女儿。俨然一位对女儿无尽疼爱的父亲。
老人述说得轻缓,然而响在听闻者的耳中,却犹如惊雷!身为二朝国师,又是神殿少祭司,汝嫣凝夜此番,总算是失了沉静之态!
惊鄂地睁大了眼,来自神殿的紫色瞳眸已然不复寻常时的冷静……
矜然……
秦矜然。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也识得此人。
一个爱笑的少女,穿着翡翠色的衣裳,和楼兰有着某些相似的感觉。
记忆里,她总是笑着,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笑,即将走上绞刑台的时候……也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