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常青和翁琇云已经睡下了，听了胡利禄的禀报也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沈常青掀开被子急急忙忙起了身，边穿衣服边往外走，他一时半会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什么叫梦珩不见了？”
    “今天带小少爷去章公馆找大少爷，我见他进去了就自个儿先回来了！哪里知道大少爷说八点不到小少爷就自己回来了，看我不在门口，这不知道是去哪里了！”胡利禄自责地要死，他三十好几的汉子，这会都要急哭了。
    沈常青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八点不到！这会快十一点了，沈常青现在也没时间兴师问罪，差人去把王敬齐找来，家里的听差车子全部出去，梦珩平常要好的同学那里一家一家去找，别人睡下了也要去敲门，改日他亲自登门道歉！
    沈马也就跟着其中一辆车，他先是去章公馆周围找了一圈，又去了沈离原的几个同学家里，都是一无所获，他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是没有沈离原的消息，沈家的汽车一辆辆派出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只有沈马也还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找，沈常青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在前厅踱来踱去，心里急得一团乱，突然抬头问道：“梦珩该不会是遭绑票了吧？”
    “不一定，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咱们家大业大，保不准有人暗地里打主意。”王敬齐隐约觉得有这种可能，如果是绑票，那么最晚明天早上，就该来消息要赎金了，今夜大爷怕是过不安生了。
    沈常青想给警察总署的桂总长打个电话，又怕惊动了绑匪害了离原的性命，他低着头不说话，忖了半晌说道：“你明早立马给我去道上放出消息来，谁将我沈常青的小儿子平安送我，我给他这个数。”他朝着王敬齐比了个手势，王敬齐知道他的意思是一百万。
    现在时局乱得很，动不动就要打仗，北平出了好几起富人被“请财神”的事情，现在的绑匪和丘八已经分不清了，被请了财神的，一般开口要价都是十万大洋，沈常青等不得绑匪来问他要，他自己先开一百万，到时就算是绑匪不送回来，道上的人为了这笔巨款都会将绑匪挖出来把离原安全送回。
    沈马也现在只是漫无目的找，他第一次发现北平城那么大，大的让他绝望，他让司机开着车，自己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想起今天离原走之前的眼神，心里就跟利爪挠心似的狠狠地疼：今天是礼拜五，本来晚上大可以带着梦珩去逛逛前门大街，给他买点喜欢的小物件，哄哄他高兴的，梦珩最喜欢逛夜市，每次看见那些小玩意就走不动道，小吃摊上的零食看见什么要什么，明明自己想吃，还总是说：“哥哥，其实我是买来给你吃的嘛！”想到这里沈马也不管车上还有别人，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傻缺！我跟他怄什么气！我明知道他离不开我，我还这么冷着他！我明知道他是来跟我和好的，我还撵他走！”
    突然沈马也跟想到什么似的，对司机说道：“快，去前门大街！”
    司机得令后一踩油门就往前门驶去，大晚上的街上没人也没车，沈马也到了前门大街就从车上跳下来，仔仔细细地找，这么晚了，夜市早就收摊了，大街上黑漆漆的，根本想象不出几个小时前这里的繁华热闹，仅有一两家夜宵摊刚刚出来开张，专门是给那些晚上出去走胡同，打牌跳舞的人准备吃食的，沈马也往前走着，就看见一家馄饨摊旁边有一个小孩，黄黄的煤油灯照在小孩身上，只见他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双臂抱在一起，就席地坐在街沿上。
    沈马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走到小孩面前，蹲下身子，轻轻地唤了一声：“梦珩。”
    沈离原从章公馆出来以后就漫无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哭，他想着要跟哥哥诀别了，心里难过也不甘心，想起兄弟两去玩过的每一个地方，心里就难受的要命，他想起大哥第一次带他去街上玩，结果他被人冤枉了，大哥还因为他跟人打架了。
    沈离原小小年纪居然还生出了要触景话别的心思，在完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决定再去一次前门大街。他即不认识路，身上也没钱叫黄包车，只好一路走一路问，脚上穿的是小皮鞋，从来都不怎么走远路的他，挤出了好几个泡。穿了大半个北平城才从章公馆走到前门大街，他看着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怎么也觉不出热闹，他看着小摊上红红绿绿的小玩意，再也不觉得有趣，就算是那草筒锤上插着的鲜红发亮的糖葫芦，他嘴里也是一阵阵地发苦。
    沈离原，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站在前门大街的尽头，居然生出了一种看尽繁华三千，终是花飞叶落随泥土的感悟来。他从九点感悟到晚上十一点，随着夜市摊主一个个撤离，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小皮鞋，悲悯着脚趾上的水泡，开始无尽的思念他的大哥沈马也，这思念里面夹杂着责怪，夹杂着点滴报复心理，夹杂着他这些天来受到的委屈，他干脆屁股一蹲，就坐在了一家馄饨摊边上。
    他不是守株待兔，他不是愿者上钩，他真的是因为累了，饿了，脚实在是疼的走不动道了啊！
    沈离原低着头，隐约感觉面前有个人影，他抬起头看见沈马也的脸，一时间竟然以为是幻觉。
    沈马也看着他那双深深的含着泪光的眼，感觉自己的心脏部位被闪电击中一样，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见了，夜色正浓的前门街上只剩下沈离原这双黑得看不见底的泪眼占据了他整个世界，沈马也直直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抱起他往汽车的方向走去，沈马也一言不发，一只手托着沈离原的后脑勺，将它按在自己的肩头，他清晰的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沈离原在咬他。
    沈马也刚刚让汽车停在路口，这会走过去路也不少，他紧紧抱着沈离原，忍着肩膀上的疼痛，过了一会轻声说：“梦珩，哥哥对不起你！”
    他说完就感觉肩膀上的疼痛一松，紧接着耳边爆发出沈离原歇斯底里的哭声，他张着嘴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齐下，悲伤和委屈在同一个口子迸发，手脚也开始不老实，在沈马也身上乱捶乱打，一边咬一边骂：“你走！我不要看见你！你不要我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给我走！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不会这么对我的！”
    这几句话就跟利刃似的戳进沈马也心里，沈离原喊一句，就割下他一块肉，他忍着心里的疼，忍着肩膀的疼，在沈离原胡乱的拳打脚踢中，不断开口安抚：“梦珩，是我不好，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这样了，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沈离原闹了好久才算过了兴，沈马也将他抱到车上，还是搂着他，沈离原刚刚大哭大闹一场，手也哭麻了，手上一丝力气也没有，软软地靠在沈马也身上，一下一下得抽噎着。
    沈马也一边拍着他，一边帮他擦眼泪，“梦珩，哥哥错了，哥哥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累坏了，今天回去先休息，明天再惩罚我好不好？”
    沈离原用那双黑乎乎的泪眼狠狠的瞪他，身上力气是没了，心里的气还没消呢！
    “梦珩，我知道你委屈，明天我任你处置行不行，你要打要咬我都随便你，咱们先回家睡觉，今天太晚了，你身体不好，再哭把自己弄病了怎么办。”
    “你还管我病不病吗！！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你骂我凶我还撵我，我不要你管！”沈离原又开始挣扎着要逃脱沈马也的怀抱。
    沈马也用力搂着他，不让他挣脱：“好了好了，我混蛋！我畜生！我不是东西！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回好不好！咱们先回家，明天我随你怎么处置，你要把我脑袋拧下来，我也不眨一下眼睛的！”
    “谁稀罕你的那个臭头！想起你对我的态度，我心灰意冷！我伤心欲绝！我，我，我不想你跟你说话了！”沈离原力气没他大，骂完后转过脸去，鼓着个腮帮子生气。
    沈马也前几个小时心就跟掉在油锅里面炸似的，现在又能听见沈离原叫骂，已经要感谢上苍了，他听弟弟骂人居然连用了两个成语，说话的口气也跟个大人似的，又疼惜又觉得好笑，怎么看沈离原都是好，弟弟骂人听起来都那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