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今夕不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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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川初遇,他青湖裘袍,衣袂流风,凤眼游寐,容颜幻雪,是美是妖。
星辰一眼,她衣衫褴褛,赤足踏寒,眉目惊霜,唇畔倔强,是冷是殇。
西川鹿淮三城,入冬三月,天地飘雪,千里冰寒,草木绝生,饥民病者,无衣无粮。
少年的马停在寒窑之外,风雪飞乱,扬起他的淡青裘衣,寒霜打在他几无血色的脸上,竟融进了肌肤,未留下半分痕迹。他欺身下马,一步一步,慢而沉进入寒窑,站在饥寒交迫蜷缩相依的难民中间,凤眸鄙弃中蕴着隐忍,他环顾寒窑每一个角落每一张人脸,终于,他将目光停在一个瘦弱的少女身上,她蹲在寒窑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身形不大,周围有其他难民挡着,如果不是目光如炬心思沉敛如他,也很难注意到这么一个女子。
他速度很快,自身后青裘之下抽出一条鞭子,翻转之间,那如蛇吐信的长鞭已经迫近少女面门,少女惊觉来势,欲后仰躲开却已靠石壁,无所遁形,不容多思,触及之间擒过身旁一难民,一命换生机。一击之后,众人惊吓散开,逃出窑洞,原本拥挤闷燥的寒窑片刻功夫,只他二人。雪狂风冽,天地寂静,无端的杀意,无辜的性命。
少年指鞭冷喝:“把人交出来。”
少女容色无惧:“哼。”
少年利索出鞭,一击打在她臂上,少女吃痛,双唇一抿,却倔强不吭一声。
“竟是个冷性子硬骨头,我倒想试试,在你身上烙下几十道血印子,看他出不出来。”少年与雪无二的冰霜脸庞在说话间绽出如雪花般的晶莹姿态,冰冷而动人。
“他不在这里,你就算杀了我,他也听不到瞧不见。”少女麻木看着手臂上的血痕,对来人的要挟无动于衷。
话音方落,长鞭绕颈,少年的脸凑近,一双慑人凤目逼视着她,用轻柔带惑的声音说:“这冰天雪地之境,我即便不杀你,不出三日,你也会冻死饿死,天地苍茫,沃野冰霜,他受伤中毒,等不到你送吃送药,他照样无命。那咱们就都耗着,端看谁能站着走出这片无边寒地。”
他的话动摇了她,亦或者,她真的不想死在这苍凉西川,心中揣计,终是答应带他去找人。
一片枯树林,光秃秃的枝干,大部分被雪压断,地上曾经有何种植物,奔跑着何种动物,此时此刻皆是寻不到原貌了。
一路而行,她的手被长鞭桎梏,被他拉着走,就想一只被俘虏的野狐。踩着松厚的雪地,身后是几条弯曲凌乱的脚印。
“就是这。”她在一棵粗犷老枯树旁停下。
少年看了她一眼,在转睛观察那棵老树,树是榆树,是这片林中看上去最粗最老的一棵。
“这?人呢?”他将手中鞭子收紧,少女受力踉跄跌进他怀里,不待她站稳,裘衣少年嫌恶一推,她整个人撞在榆树上,跌坐在雪地里,而撞击之下震得枝上积雪纷落,掉了两人一身。
“穿得斯斯文文,却是个野蛮人,哼!”一边昂首叫骂少年,一边暗中在青裘高贵的少年拍打身上积雪的间隙将手伸进被雪深埋着的树根之地。
待少年拍掉肩上毛领上最后几碎雪,故意将手一提,牵动之下,绑着的那双小手跟着劲道一抬,正好抵住自己的脖子,只听耳边传来清冷气息:“是想吃苦头吗?”
虽然蓬头垢面,虽然全身被冻得发抖,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那似有若无勾出倔强的唇角,让凑近的人恍惚一瞬,只这么一瞬,却是致命的失策,少女指甲划伤了他的下巴,就细细短短的一条指甲印,却让情势逆转了。少年手中力道渐松,最后长鞭脱手,整个人倒地,原本透明的脸如今泛着青黑,嘴唇也发紫。
少女摆脱束缚,幽幽蹲下,双臂抱膝,依旧是纯澈的眼眸,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戏谑的兴趣。
她张开自己的右手掌,放在眼前认真欣赏:“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少年目光凶恶,只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少女忽视躺在雪中之人的表情,自顾说着:“这个地方,叫”骷髅林”,到处都是有毒的植物。我只来过一次,记得这个老榆树下面长着一种红色冥菇,毒性霸道,即刻见效。果然,我只是手指伸进雪下指甲上沾了点,你就成这副模样了。”
少年听着她的话,震惊、疑惑,更是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
“你一定觉得奇怪,你就蹭了一点就这样了,我整只手都沾上那毒菇,怎么没事呢?”
是的,他疑惑之处就是这里,他看着她,等她解释。
少女的唇畔没了弧度,眼中那份清明也暗了些许,甚至略带忧伤:“哎,因为我比这里所有的毒花毒草毒菇都毒,我是个……毒人啊。”
言尽于此,她不愿再说其他,眼看风雪小了些,带上中毒的人,一路到了一间破庙。这个地方离之前的寒窑不远,平时也是难民栖息之地。庙门倒塌,神像缺臂断首,天地不仁,神佛不悯,生存,要靠自己。神龛之下,一方暗格,推开遮掩物,里面躺着一个男子,身上多处血道,脸色苍白,该是失血过多造成,最最触目惊心的该是左肩之下,被厚重的旧棉袄胡乱绑着,即便如此,暗紫血色依旧染了整个棉袄,而棉袄之中,已经没有那条左手臂,竟是硬生生被砍了去。
青裘少年无力靠在神龛一侧,目睹少女拉出重伤之人,解开棉袄,见伤口不再出血又将浸血的棉花自布袄中抽搐,又将梁柱上原本的帘布扯下塞进去,再重新包扎那只断臂。
那个昏迷断臂之人一直没有清醒,少女也没有唤醒他的意思,自怀中掏出一只冷硬的红薯,一掰为二,大的半个塞到昏迷之人枕着的破蒲团中,小的半个正欲入口,看到瘫倒虚弱的少年,心存不忍,伸过去给他。
少年面色依旧青黑,鄙弃目光看着这个人又看着那段又脏有硬的红薯,最后撇过头,他虽落难,却也不吃乞丐手中的脏东西,是不屑,还是不敢,他不清楚,只是心里面似乎已不是那么坚定地非杀这丫头不可了。
“我的地方,容不得你清高。”说完,一手钳住少年下巴,一手将红薯塞进他口中,他挣扎她便越使劲,最后,他妥协。
冥菇之毒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在他毒散之前,她必须想到周全的方式。
“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们,以后大家互不相欠。”她跟他谈判。
他已经能说话了,只是身体还是不得动弹:“休想,央千错杀了我师父,这个仇幻镜门不可不报,他的人头,我不能不带回去。”
“师父可以再找,你若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杀了你,到时候,你倒可以去陪你师父,我也算求仁得仁。”
说罢拿起昏迷之人边上一把长剑,对准少年。
“你和他什么关系?据我所知,睚眦杀手无亲无友。”他问。
“我不认识他。只是他正好倒在我眼前,又中毒受伤,出手救他是我乐意,何必问亲疏。”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那个时候,他心中这般想。
“怎么样,用你自己的命换他一条生路,以后若再遇上,那就各凭本事。”
最后,又是他妥协。
离开前,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想找我报仇?我还怕你不成,记住了,离夜华。”
“夜华,记住我的名——幻镜门求衣。”
西域以南,瞿川幻境,西域之北,遥川戮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有恩怨。那年的起因,是戮野睚眦杀手受令杀命,目标幻镜门之主,冥绝衣。
一个月后传出幻镜门副门主买凶夺位最后就地正法,求衣公子为师报仇,成为新门主。
澜水青山幻中求,流风寐展冥绝衣。一眼的迷惑,清醒后才明白是一份遗憾,求衣求衣,这容色这艳态,他所求的那一层衣,或该存于幻境,堕了凡尘,未必是好。
而当年那个聪慧倔强的少女夜华,如今脱尘重生,眼底眉心清冶姝惬,如莲如焰。
往事几曾忆,而今疏情问何来?少时苦乐不记名,一朝东西两家姓。月下凉风亭中故人。
“为何对我用幻诀?”一场刻意的重逢,一张幻化深骨的脸皮,他到底知道多少?
“只是想试试夜华还是不是当年的夜华。”他的瞳心深幽,此刻笑着说话,又是那份摄人的吸引力。
离夜华眸色一亮,撇开那道视线,望着夜空星月冷冷说道:“这星月都不似那时那地的星月,人又岂会还是一样的人?求衣公子和君少庄主,哪一个又是真正的你?亦或者,如这幻诀一般,哪一个都不是真的?”
求衣广袖轻拂,走进女子,魅而不妖,青丝随动,说:“即便都是假的,却总也牵人心魂的一张,方才夜华不也情动不自持,潸然泪下了吗?”
离夜华听他这讨打的挑衅,自是随他意愿,一掌劈去:“这笔账我自不会忘,用不着你提醒。”
“你怒,是因我幻化成他,还是因我不是他呢?”他抬手断她掌劲,侧首闪过来招。
“还说”再一掌,同时一腿出。
他依旧单手回招,腰一扭,腿落空。
“君少主,咱们也算老交情,那些虚的用来对付我离夜华着实显得短气度,你故意在云掌门的帖子上添一笔,不止与我在这月下亭中讲酸话吧。”女子收敛衣袖,扫眉说道。
“好。言归正传。夜华可认识”孙叔道”此人?”求衣问。
“刚才你一开口,”雀宵鸣三江”五个字,不就是在试探我吗?你能幻出如此逼真的脸,却只幻出他当年的脸,可见给你消息的人,是以前他身边的人。”
“孙叔道乃”三江楼”现任主事。”求衣说。
“只是”主事”,而非”楼主”。”离夜华轻笑。
“”三江楼”信物在你手,他人又如何顶冒”。他看着她手腕。
“是啊,”三江楼”尊铃不问人,你有心介入”三江楼”,却没这件信物,做事怕是不能伸展开吧?”
“夜华是觉得现今的”三江楼”是我在运作?”
“你是个有野心的人,像”三江楼”这种掌握武林辛密的组织,若收为己用,无疑多了一个操控各方山派的筹码。”
“原来夜华是这般看我的。”
“当年西川的案子,所有人都以为睚眦杀手是受雇当时的副门主杀害冥绝衣,不过千错却告诉我,当时现场,你求衣就在暗处看着,只要你真念及师徒之情出手,央千错必死无疑,可是你却等冥绝衣受死之后才跳出来追凶,这般行径,后面的事情再推敲,便不难了,更何况,短短一个月,你便顺理收管幻镜门,求衣公子好深谋算好高手段好狠心肠啊!”
听着女子一句句道出多年前阴谋,求衣却也不以为然,含笑应道:“我的谋算不止于此,接下来所施手段怕是更该让夜华骂我心肠狠毒了。”
见他眉梢轻起,一份阴蛰过眼,夜华心中腾起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